见郑凛面色稍霁,王仙露才敢接着说:“公主小小年纪颖悟不群,侍奉这样的主公,说不定你我日后也能成为下一个萧尚书呢?”
郑凛被她“主公”这样的说辞逗笑,因为太过离谱,一个小女孩哪能称得上主公?何况公主虽然聪颖非凡,依旧口不能言,哑巴如何能做主公?进步的是公主如今能勉强扶着东西站上小会儿,如此下去说不定哪一日就能健步如飞了。
郑凛心中遗憾又佩服,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公主能说话,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就好了,陛下再没有其它儿女……”总之这里也没第三个人,她坦荡地说出自己的希望。
王仙露品了品她这话,明白过来意思,立刻为她话中胆大包天含义而震惊:“你们武将世家的人真是大胆,怎么敢想!”
她没留神表达出文臣对武将的偏见,但现在这已经不重要。该说郑凛初生牛犊好,还是说她已经打算将自己灭口,在她面前如此直白说出大逆不道的想法。她竟然有着公主继位,女皇继续当政的设想……
尽管郑王两家并没有插手皇上的后宫之事,但她们的父辈祖辈都理所当然地认为皇上一定会诞下太子,而后由太子即位。
郑凛听到她发虚的喝斥,点到为止地轻轻一笑:“我乱说的。公主会说话么?还有,公主姓赵。”
王仙露尚且沉浸在郑凛假想的震撼之中,盯着她欲言又止半晌,最后重重的一声叹息!
真是妄想!偏偏这种妄想十分扰人心智,叫她不住惦记。
郑凛瞧了眼犹自苦恼的王仙露,暗怪自己失言,凝眸想着其它来搅她注意:“你不觉得她不仅聪明吗?”
王仙露瞥她一眼,收回目光,再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怏怏地坐回自己脚后跟上,哼道:“我现在不想与你说这个了……”但她还是的确很想与郑凛聊一聊公主的,于是改口,“我也觉得她不仅聪明,你不觉得她根本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吗?我四岁的时候一被逗就哭呢,绝不像她这样冷静。如果我父亲来逗她玩,我想她只会用她沉静无比的眼神看着他,叫他十分尴尬。”
郑凛想了想说:“大约在苦难中长大的孩子总是要成熟一些。”
王仙露觉得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又感觉四岁的孩子能成熟到哪去,总之乱糟糟的。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一句:“可惜了。”具体可惜在哪里又很难言明,就是很可惜。
见王仙露注意力被转移,郑凛心头一松,生出些隐秘的得意,故作平淡道:“好了,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我们该过去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慢条斯理地起身。
王仙露跟着起来,瞧了眼桌上浑然飞墨的碑帖,眼中闪过一丝慧黠:“你的宏伟愿景,我记得的。”
郑凛便知道自己转移话题没能成功,得意又散了。但她想王仙露会为她保密的,因为她刚刚在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心潮澎湃。
白檀香的风中,郑凛与王仙露一齐到了正殿。
殿中正在摆膳,公主则在江好满含忧切的目光下抓着把杆练习行走——说是行走不如说是挪动更为贴切。
这是件枯燥而辛苦的事,公主却认真地重复一程又一程,而成果是十分不明显的,甚至可以说是没有进步。
王仙露与郑凛在这时并不拘于作为公主的观众,可以随意走动,做什么都行。
王仙露觉得公主有趣,爱观察她,便坐在一旁观赏兼监护。公主若要摔倒她就会第一时间伸出手臂去接她,不过江好要比她快上许多,一把就把公主捞起来了。她则在一旁长舒口气,庆幸公主没有跌倒。这时她微妙地体悟到家中长辈的心情,很想溺爱地同公主说:“这么辛苦还练什么?歇一歇吧。”她在家读书时母亲就常这样,可见让人生出一种当妈之感只需要一个让人感到可爱又可怜的小女孩。
郑凛则坐在公主习字的桌前察阅公主的练字成果,对于不够规则的字形她会在一旁写出不合格之处,并附上规整的写法。公主学习神速,头一日学的字第二日就不会忘记,只是写的还不太好,但态度可嘉,练得很足,让她都忍不住想向公主说少练一些也使得。不过严格使然,她盼着公主更加优秀,于是狠下心来。
晚膳摆好,圆春叫道:“公主,可以用饭了。”
公主这才停下练习,去桌前吃饭。她完全没有“终于能休息片刻”的放松,依旧是平常的面无表情。她很少有什么表情,不是出于不近人情的冷若冰霜,而是对一切都无所谓。说的更不客气些,她似乎对一切都满不在乎。
公主用勺子慢慢舀着碗里的甜汤来喝,轻缓地眨动着眼睛。圆桌上偶尔有圆春夹菜时活跃气氛的几声玩笑,以及王仙露与郑凛很给面子的轻笑声。公主则是圆桌上最沉默的人,但每个人的心绪都被她一举一动所牵动。人们总会不自觉地瞧她两眼,再飞速地收回目光。
她脊背笔直,咀嚼无声,就像真正的公主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