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回到自己座位。
“林中权,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啊?一直以为你是个好人。哎!”苗苗有些失落样子。
我赶紧解释说:“苗苗,对不起,我这几天心烦。”
她将眉毛一扬,说:“你心烦我就成了你出气筒?你呀你——要不是看你刚丧父,加上家庭也那么不如意,哼……”
她真真说着我的痛处了。说实话,这几天我虽然疲惫,主要还是心累,周芙蓉给我的打击太大,我真的感觉颜面无光,好无奈。
她问:“想听我的故事么?”
“想。”我点头。
“真想假想?”
“真想,想了解最真实的你。”
她皱着眉头,缓缓地说:“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是心累。四年前,我大学还没毕业,我老父亲就患肌肉萎缩,医学上叫什么重症肌无力,不能行走,整天瘫在床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你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拣垃圾的。就是靠他拣垃圾,把我从小学抚养到大学。现在,他已风烛残年,却得上了这病,我该怎么办……我放弃了学业,到处找工作。父亲的病需要不停地打激素,那是非常昂贵的进口药,有什么办法,我只好做这不明不白的工作,因为只有这些工作工资高,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说呢?”
我正经下来,点点头,认真地听下去。
“我经历了不少大老板,也见识了不少男人。我也知道,他们贪图我的姿色,我呢,也贪图他们的钱,叫互通有无吧。你可能会问我,为什么不好好找个男人嫁了,却做这不明不白的下贱事?我当然想嫁啊,可是有钱的男人会理会一个重病在身、曾拣垃圾的叫花子?我也好苦,女人的本钱已经被我消耗殆尽,老爸的病情却越来越重。我不能扔下孤苦伶仃的老爸啊,可是,我的能力有限,我哪里能长久承担他那昂贵的医药费?你以为我真想跟着姓何的?我才不想呢,只是我欠了他钱,没有法子可想而已。我的路在哪里,在哪里啊……”说到这里,她早已是热泪横流,痛哭失声。
我诧异地望着她。她说的是真还是假?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们不过萍水相逢,她告诉我这些,到底想得到什么?可是,她的表情真的好痛苦,完全不可能是伪装的。
我从桌子上将手伸过去,将她的手抓住。她的手可真冷啊,好像冰块一样。我用另一只手抚摸着那只苍白的手,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笑了,那含着泪水的笑最能打动人。我怦然心动,要是没有刚才的拒绝,我早已冲过去,将她紧紧地搂抱,亲吻着她了。她挣开我,将一只乳白色挎包递给我,说:“瞧我,都忘记把这挎包还给你了。”
是周芙蓉的挎包,里面装满办老爸丧事时别人送的礼金。我默默地将挎包接过,问:“苗苗,你父亲在哪个医院?”
她凄婉一笑,说:“林哥,你不会想英雄救美吧?仗义疏财不是你能做的,那需要经济做支撑。不过,要是你真这样想了,我还是谢谢你。”
“苗苗,我们还算朋友吗?要是你把我真当做朋友,就带我去。”说罢,我将她拽起,结了账朝外面走去。我将手一招,一辆出租车过来,我和苗苗坐进去,她说了地点,出租车掉过头朝南郊飞驰而去。此刻,她小猫咪样乖顺地坐在我身旁,我们双手相握,心里波澜不兴。路上车流如织,人影憧憧。此刻,平常市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
在市骨科医院一个高级病房,我真的见到了她老爸。
这是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白发稀疏,双眼花白,暗淡无光,眼角汪着一团眼屎。满脸沟沟壑壑,佝偻在床,身上到处插满管子,犹如一具僵尸。苗苗轻轻叹息一声,用纸巾给老人擦眼睛。
一见苗苗,照顾老人那护工就从外面进来,大声武气地说:“大小姐,你老爸今天又闹着出院,怎么说也不听呢。”护工是一位典型的农村妇女——苗苗叫她马姐——嘴碎,一直念叨个不停。她抱怨老人不忌嘴儿光晓得吃喝,拉屎撒尿却不晓得招呼人,弄得她洗洗涮涮一天没得休息。
苗苗微微笑着等马姐说完,方和缓地说:“马姐你辛苦了,你的好我心里都知道。你就算积善积德,做了好事总归有好报。”说罢,塞了张百元钞票给马姐,说:“我们还要做老爹的思想工作,你一会儿再来。”
马姐爽快地答应一声,回头说:“大小姐,医院护士又在催交医药费了,说要是再不交纳就得停药。”
苗苗说:“我知道了。”
等马姐出去,苗苗深情地望着老人,轻轻地呼唤道:“老爹,老爹。”一连唤了好几声,老人才将眼睛睁开来。一见苗苗,鸡爪样的双手抖抖索索抬起来,抓住她的手,嘴巴含混不清地说:“女……儿,我……我们……不住院了,太贵……”边说,边用手拍苗苗,无限依赖的样子。
苗苗眼眶潮润了。她装扮了个笑脸给老人,轻轻责怪道:“老爹,您老人家怎么总不听话?您这病医院能治好,您得听医生的。钱我们有,别怕,啊!”
老人还不肯听:“不……不……我们走……”
苗苗脸色黑下来。“老爹,您怎么总不听话?您要不讲道理,我就再也不理您了,看您怎么办?”
老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眼眶里滚出浑浊的泪水。“女儿……你……你……”
苗苗轻轻抚摸着老人塌陷的面颊,送他一个甜蜜的微笑。“老爹,女儿的事情女儿知道,女儿还不老,还有男人喜欢。您看,我男朋友怎么样?”说罢将我朝前一推。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将我当了替身。见她冲我诡谲地一笑,我只好装扮一个微笑,俯下身,双手将老人瘦骨嶙峋的手抓住,摇晃着道:“何叔,您就安心养病,我会常来看您的。”
老人笑了,瘪瘪的嘴巴笑得合不拢,连说:“好……好,好。”
出得医院,我们沿着长长的甬道朝前走。甬道旁是花圃,凉风习习,花香阵阵。她抓住我,信任地依偎着我。
“中权哥,谢谢。”不知道为什么,她喉咙有些沙哑。
夜凉如水。平常市的大街小巷已平静下来了。我们缓缓地沿着胜利大道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