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雪浓还担心陆时雍不会给人面子,陆时雍倒是很干脆,话虽不多,但喝酒基本上不算含糊。
梁建章和高文远就看中他这一点,两个人一左一右,一唱一和。陆时雍虽不多语,偶尔也会出言附和。
只不过我们京城来的小相公许庭策,难得坐了冷板凳。
李善长是个长袖善舞的性子,哪能让许庭策感到冷待,李善长肚子里头的八卦一箩筐,随即挑几个无伤大雅的跟许庭策分享。
于雪浓老老实实给李善长做捧哏,他们仨的小场子倒也不冷清。
许庭策绷紧的神色难得一松,顺带问他俩省试的准备情况。
李善长倒是苦着脸,“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说煞风景的事。”
于雪浓最看不惯这种学神装柔弱,忍不住愤恨,“主座,你别听他瞎说。他可是西府出了名的「学神」,着名「无痛学习达人」。”
对于雪浓说的新鲜词,许庭策有些茫然。
于雪浓耐心解释:“学神:表面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对学习不屑一顾,一考试考分就很高。他就是这种!主座,你千万不要被他贪玩的外表欺骗!同样是一篇策论,他看一遍就能记下,我背得快吐了,也就只记个囫囵。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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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雪浓愤恨的模样,惹得许庭策频频侧目。
他劝诫道:“读书不是非得跟人比,而是借由文字与古今贤者对话获得灵魂共振。”
许庭策黑亮的眼眸直视着于雪浓,“读书并非仅仅为了科考。”
于雪浓只能放下手中的筷子,朝着许庭策行礼,“学生受教。”
心底则是破口大骂,有必要上纲上线吗?当真是一点都不讨喜。若是自己侥幸高中,自己肯定不会跟他一个阵营,年纪轻轻如此古板。
陆时雍则轻笑一声,“小相公这番话与晋惠帝「何不食肉糜」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连科考的门槛都没踏过去,你跟他们谈无功利的向学,敢问当年小相公科考的时候,不曾捧着四书奉为圭臬。”
很早以前许庭策便知道陆时雍对他隐含的敌意,现今毫不遮掩的表示出来。
陆时雍自己斟了一杯醉春风,轻轻抿了一口,缓缓道:“孔子云:在其位谋其政。他们不过只是半只脚踏入仕途的年轻士子,现下最重要的便是省试。修心修德行的书暂时放掉,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不在乎这一两月。有的放矢,才不会出错。”
刚刚她明明表示接受许庭策的提点,现下陆时雍说出不同的论点,她的视线朝陆时雍扫去,视线很快被他钳住。于雪浓有些心虚想要移开,略带压迫的目光确实让她难以招架。
心跳如鼓,她知道他什么意思。他逼着她向他投诚。她这一路上跟他装作不熟的样子,也未主动跟他打过招呼,上去攀谈一二。倒是跟许庭策很是亲近,一口一个「主座」叫着。
陆时雍在这一块向来不是大方的,他曲着食指有节奏的敲击桌面,这便表明他心里不甚痛快。
于雪浓果断采取端水策略,放下筷子,站起身规规矩矩地朝他作揖,“陆公子的观念倒是与孔仙师的想法不谋而合。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相传孔子和弟子周游列国之时,将近午时,一群人停下马车,坐在路边大树下休息。孔子和弟子针对当下时局展开激烈辩论,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马儿跑到旁边的田地啃起庄稼。等他们结束辩论准备赶路之时,他们的马儿早已被田地的农夫扣下。
子路自告奋勇前去交涉,他大吼一声:“农夫,你凭什么扣我们的马,赶紧还给我们。”本来就很生气的农夫听了更恼火,回道:“你们的马把我的庄稼都啃了,我们家吃什么?”子路也火了,说:“快把马还给我,不然我们这十几号人都到你家里吃饭。”说着,两人便撸起袖子,准备打架。
善于外交和辞令的子贡见了,急忙上前,文绉绉地说道:“先生,我们的马啃了您的庄稼,真是对不起。好在啃的庄稼不多,请把马还给我们吧?”农夫气冲冲地说:“你态度还不错,可是你嫌马啃的庄稼还少吗?”随后农夫便不理子贡的长篇大论了。
孔子看在眼里,对子贡说:“你口才虽然很好,但不会跟农夫说话呀。”说着,他让跟车的马夫去索要他们的马。
马夫走过去说:“大哥,我的马拉了一天的车,疲惫不堪,又饥又饿,只好让它吃点路边的庄稼,不然就饿死了。你的土地如此宽广,我的马怎么能不吃你的庄稼呢?”
农夫听了心情有所好转,对他说:“说话就应当这样简单明了,让人听了舒服。”说着他解开缰绳,把马还给了马夫。
一行人上车后,孔子对子贡说:“你虽然口才出众,但那都是应酬王公贵族的,对付粗野质朴的农夫,就不管用了。”
其实于雪浓借用这则典故委婉向陆时雍投诚,她就是乡野农夫她欣赏不来许庭策无功利之心的读书修心,她现下所做所行之事均带有功利色彩,她会乖乖按照他规训她的方式继续走下去。
陆时雍举起酒杯,微微朝她致意。她的言外之意,他听懂了,他很高兴。
于雪浓松一口气,总算过关了。
这顿饭吃得简直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