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见到了老吕口中的实验室女研究员白晓芙,三十多岁,外表温柔干练,眉眼俊美,一看就是不讲废话的女知识分子。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白晓芙,将他们带来的冷藏箱里的物证样品一一取出,用记号笔标记了后放进实验室的冷藏柜,然后又在笔记本上登记好。卫峥嵘和陆行知站在一旁,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忙着。
物证都被妥当储存后,白晓芙停下手,跟卫峥嵘说,正式报告还没写好,我先大概讲一下,结果恐怕对你们破案帮助不大。被害人血液中有酒精成分,胃内容物毒理化验结果正常,没有有毒物质,机体分泌物的种属和血型都与被害人一致,没有他人的。卫峥嵘有点郁闷,问,什么都没检验出来?确定?白晓芙瞥了卫峥嵘一眼,说,对,确定。卫峥嵘在白晓芙面前仿佛换了个人,讪讪地笑了笑说,是,你就没失过手。陆行知没听过卫峥嵘这个语气说话,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白晓芙问他们,现场是个废弃的平房?卫峥嵘说,对,在老城东那,正拆着呢。白晓芙一听就说,那你们现场搜集的那些啤酒瓶子、烟头、卫生纸上的采样,交叉污染太严重,没什么价值了。你想,被害人身上都没留下物证,凶手这么小心仔细,能在现场留下烟头吗。卫峥嵘点头说,我想也不会。白晓芙柔柔地感叹道,可惜啊,现在国内的DNA检验技术还没开展起来。卫峥嵘不服气地说,不管什么技术,破案还得靠人嘛。白晓芙仿佛已经习惯了他这说辞,笑笑说,警察的自尊心别那么强好不好?技术对你们是帮助,不是替代。卫峥嵘也觉得自己有点儿抬杠,马上附和,对对,你说这个什么“D安A”技术,什么时候能传到咱们这儿?不知道,五年十年总可以了吧,白晓芙说,所以我现在把这些物证都保存好,等有了DNA技术,重新检验入库,说不定很多悬案就破了呢。卫峥嵘连连点头,那保存好,保存好!冰柜够不够?我跟局里去再要一台?白晓芙说,你要能要来就要啊,越多越好。白晓芙的语气带着一点娇嗔。陆行知听出来了,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来。
卫峥嵘从实验室出来,脸上还挂着一丝浅笑,他突然注意到陆行知在看自己,又急忙把笑收了。
接下来几天,卫峥嵘和陆行知走访当晚参加了黄家杰饭局的所有人,按着名单一个一个来。这些人大都是文艺界的,不是德高望重的艺术家,就是站在潮流前端的时髦男女,挺不把警察当回事。名单上的人名被一个个划掉了,警方仍没什么收获。这些人不是说当晚喝多了,就是对柳梦没印象。
走访回来的路上,卫峥嵘很烦,大骂,扯淡,都一问三不知!问陆行知还剩几个,陆行知看看名单,还有五个。他们的车开到分局大门口,突然一个女人带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拦住了车。女人身材高大,浓眉大眼,对卫峥嵘怒目而视。而小男孩看到他就咧嘴笑了。卫峥嵘脸色一变,原来这女人是他前妻胡海霞,男孩是他儿子。卫峥嵘对陆行知说,你先进去,然后自己就在门口下了车。
陆行知有些诧异,只好将车开进分局大门,又听见胡海霞一声呵斥,怎么不回电话!卫峥嵘看看腰里的BP机说,该换电池了。男孩叫了声爸,声音响亮亲热,卫峥嵘笑眯眯地摸摸儿子的头。胡海霞大声交代道,明天晚上给我送回去!说完便要转身向外走,卫峥嵘忙叫她说,等等!这次我带不了壮壮,有案子。胡海霞火一下就上来了,说自己明天去进货,也带不了孩子。卫峥嵘有点儿不耐烦,当着儿子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重复说有案子。胡海霞抢白道,带着他破案去!卫峥嵘知道,一旦开吵,讲理就讲不通了,便只好努力压着火说,忙完了我给你补上。胡海霞怒上心头便又像往常一样撂下狠话,补得过来吗?这是不是你儿子?以后你别见他了!说完也不看卫峥嵘,扯着儿子的手就要走。卫峥嵘忍不住吼了一声,是我儿子!但这我想欠吗?壮壮怯怯地拉住卫峥嵘的手说,爸,别跟妈妈吵架。卫峥嵘立刻服软了,儿子的话多少有点儿戳心。
最终,壮壮跟他妈走了,走的时候还回头向卫峥嵘招招小手。卫峥嵘也强笑着挥了挥手,眼圈突然有点儿红。
7
2010年时,陆行知租住在一套小两居中,房子也就六十平方米,很紧凑,其中一间房是留给陆安宁的,供她周末来时住。
陆行知早上六点半准时起床洗漱,刷牙时,感觉眼直跳,水龙头突然也漏水了。陆行知摆弄了好一阵,用胶带凑合着先绑上了,准备有空时再修理。
这一耽误,等他赶到大队时,已经比平时晚了点儿。一进大队,陆行知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大家都在看他,眼神挺复杂。陆行知跟大伙儿解释说,家里出了点小麻烦。可显然没人在意他迟到,这气氛感觉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果然,他立刻被召唤到了老霍的办公室。除了霍局,法医老吕也在。陆行知一进来,两人就盯着他看。陆行知终于有点儿毛了,狠着心问,又发案了?霍局摇头,说,你不是在找那个板上钉钉的证据吗?陆行知脑子“嗡”的一响,最怕的还是来了。老吕把一张纸递给陆行知,上面是两个图表。老吕说,王楠楠身上发现的那根别人的头发,DNA结果出来了。
陆行知接过纸,感觉像接过了一块铁板,目光一点一点往下扫。
“检验人:吕西望”
两个并列的图表他看不大懂,反正是关于DNA的数据比照。
后面是结论,“DNA匹配相似度,99。9%。”
最后是匹配对象,名字是柳梦。
1997年那系列案件的第一个被害人柳梦,她的头发出现在了2010年的被害人王楠楠身上。刹那间,十三年前那个破旧的平房那个坐在墙边的女孩以及她残破的脚趾,在陆行知眼前飞速闪过。陆行知直直盯着“柳梦”两个字,好像要把纸看穿似的。
在陆行知一筹莫展的时候,卫峥嵘正像往常一样下厨房做早饭。他在碗里打了三个鸡蛋,搁上葱花,打匀了下油锅,手法熟练,一切有条不紊。
饭做好了,他又招呼胡海霞和儿子小卫吃早饭。相比十三年前,儿子长大了不少,今年十九岁,上高三,成绩一般。胡海霞胖了些,脸色红润,精神头不错。卫峥嵘把炒鸡蛋夹进儿子碗里,小卫呼噜呼噜吃得很快。卫峥嵘说,慢点儿,嚼匀了不伤胃。语气像个注重养生的老头儿。胡海霞说,晚上回来捎一箱奶。卫峥嵘答应了。
吃完早饭,卫峥嵘把碗盘都刷了。洗碗的时候,老婆儿子都出了门。卫峥嵘洗碗的动作很熟练,像个老牌的“家庭妇男”。他将洗好的碗盘放进水篮沥水,刚放好,却只听轻轻地一声脆响。卫峥嵘愣了一下,小心拿起一个盘子,发现盘子自己裂成了两半。
干完家务,卫峥嵘端着泡有养胃茶的保温杯,提着小手包走出楼门洞,来到一辆出租车前。他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戴上白手套。现在,他是个出租车司机。早上出车,干到晚上八九点收车。开一天,刨掉油钱和份子钱,能挣两百上下。
晚上八点多,送完最后一个客人,他就把空车的牌子按了,准备在外面对付一顿就回家。开车去常去饭店的路上,他听着车载步话机里的对话,这是出租车司机常用的一个聊天工具,功能相当于现在微信的群聊,在这个频道上,谁都可以发言,大家经常聊得热火朝天。
一个师傅说,我前天晚上还打家具市场门口过呢,好多人!警察拉的警戒线不是刚撤吗,都是瞧热闹的。
另一个师傅问,破案了吗?
又一个师傅说,哪有那么快?
以后晚上拉活都当点心,偏僻的地方不去!
拒载可不敢,一投诉一个月白忙了。
遇害的是漂亮大姑娘,你一个黑胖老爷们担什么心?
听说了吗,衣服都没给人留一件……
到了一个馄饨摊,卫峥嵘关了群聊,在路边停下出租车。他下了车,拿着保温杯提着小包,朝摊主打个招呼,走到一张桌前坐下。
一旁,一个男人背对着他坐着,正吃着一碗面。男人闻声转过身,端起碗,走到卫峥嵘对面坐下了。原来是陆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