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行偃和阿信并肩站在八里坡顶,遥望着坡底杨柳环绕的小村落。
夕阳西照,炊烟袅袅。
此处原是魏水旧河道,东西各有一段三四里长的缓坡,八里坡便得名于此。
坡底一条南北方向的蜿蜒小径,和官道形成的十字交互点上,孤零零耸立着个小村落。
街道两边八九个院落,家家都开门做买卖,茶肆、酒铺、客栈,无一例外都是行脚客的生意。
接掌了队伍指挥权的阿信,命令寅时开拔,走了三十里地,辰时便让队伍停下,令军士在道旁林中扎下临时驻营地。
阿信接掌指挥权后,对行程重新做了规划,放弃了在官驿投宿,改为结营露宿,午间结营休息,一早一晚两头披星戴月。
算行程,到达此地要比原定提前了一日。
当所有人都以为阿信和前几日的安排一样,过了午时,下午一鼓作气走完最后五十里路程,连夜进入紫铜关。
没承想已经晚霞漫天,阿信还没有下达起拔的命令。
这一路越是接近紫铜关,官道上行人也越是稀疏,此处离着紫铜关仅剩五十里路程,上午尚且遇到几波旅人,过了午,便再没见到来往的行旅。
冯行偃脱下外袍,一面往身上套贴身皮甲,一面低声和阿信说道:“咱们两个都下去,我有些不放心我爹的安全。”
阿信在皮甲外罩上白丝软袍,抬着手臂自恋的旋转了一圈,一手负后,一手轻甩袍袖,摆了个自以为潇洒无敌的姿势。
低声道:“我可没说把高叔留下,他娘的,你们西魏国耗费粮饷养的禁军,都快成了专门帮别国养奸细了。
让你家十个部曲扮做车夫护着高叔,跟在咱俩后面,无论何时都不能让高叔离开咱俩的视线。
和谁也别露底,只是说信不过禁军,今晚就咱们这些人护着高叔,去坡底找家客栈休息。”
冯行偃皱眉问道:“跟我爹也不能讲吗?”
阿信严肃的点头“不能。”
冯行偃去安排人员马匹车辆,阿信少有的一脸凝重盯着坡下的村落。
他的视线凝注在村西头的客栈。
同时,客栈后院灰黄色土楼二层,窗后暗影里,也有一双锐利的眸子望向他。
冯意摇着折扇,陪佟简明走到阿信身后。
三十五六岁的佟简明,有着六镇后裔典型的身材,健壮敦实,言行举止带着职业军人的冷厉刚硬,身为此行领队的校尉,如今的身份却极为尴尬。
两日前,身前这位一袭白袍的少年人,亮出兵部尚书手令,以游骑将军的身份,让他在亲手斩下袍泽头颅,和被斩杀之间做出选择。
有一瞬间,少年将军淡漠如深潭的眼神,让他恍惚是见到了老上司----砍头将军慕容素。
正是一刹那间的恍惚,让佟简明心甘情愿将队伍的指挥权交给了少年将军。
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只有他这类军中老兵才能感知到,少年人身上那种军中最强者的气息。
俩人立在少年将军身后足有一柱香的时间了,身后的夕阳已经贴上了地平线,最多再有一刻的时间,暮色就要弥漫起来。
他眼中满是求恳,看向另一侧的冯侍郎。
冯意为难的苦笑着。
佟简明的心思很浅,一眼就能看透了,可是冯意还真不知该如何帮他。
肃立着的少年,早已从诙谐讨喜的子侄,蜕变变成手段冷辣心思深沉的铁血将军。
一次中途临时停驻,只用了半炷香的时间。
阿信就用活生生的事实,让冯意明白了,杀人!越是不动声色,平淡从容,越具有震撼力。
在道旁林中,从队列中被选出的禁军士卒,接到的军令是斩杀,前一刻身边说笑的袍泽。
半炷香不到,在那片道旁稀疏的小树林里,四十三颗大好头颅被斩下。
少年将军平淡的口令声“举刀,斩。”结束的时刻,跪倒受刑者的头颅如果没离开脖颈,行刑者的头颅就会被身后同样高举钢刀的监督者斩落。
他们离京后,郝琦指挥广安司,对潜伏的南梁、东魏谍探,发起了一轮狂风骤雨似的打击。
第一时间快马追赶送来广安司密报,冯意是第一个先看到,对于仅仅二百人的禁军护行队伍里,就有二十一个被广安司核实了的叛国奸细,尚且不觉可怕的话,这些人在护卫队伍里的近亲挚友,密密麻麻两页的名单,任谁看了都会悚然而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