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两日前被困在歌楼内的。”
施了层障眼法,景应愿一行人跨过已彻底消失不见的邪祟尸体,往楼下走去。方才被拿着刀剑冲进来的几个怪人惊吓了的歌姬们仍惊魂未定,派去各间房搜查的打手们连根头发都没找出来,正垂着头被管事训斥。
“玉殊城以嫁女为荣,凡是城内百姓嫁娶都会风光大办。半月前我途径此处,却感应到邪祟之气,”司照檀叹了口气,继续道,“四海十三州这百年邪祟横生,虽说我们这些设了辟邪结界的宗门世家暂时无碍,可苦的却是毫无修为的寻常百姓,不能坐视不理。”
司羡檀主动交换情报:“来时我听闻,明日便是每十年一度的祭祀,说是要祭山神,或许二者之间也有联系。”
景应愿走在两位师姐中间,便也将顾府后宅佛堂内那尊毗密迦宗圣体的事情三言两语交代了。众人听罢神色都有几分凝重,回顾府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
“方才歌楼内的那只邪祟只是个开始,”谢辞昭声音微冷,目光在柳姒衣与景应愿脸上转了一圈,嘱咐道,“夜里恐怕要生乱,你们不得离开我十步之内。”
见两位师妹都应了,谢辞昭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她并不担心柳姒衣。尽管二师妹平日看着总是不着调的模样,但却随了师尊的性子格外善战,落在她手里的不死也得脱层皮。而刚入门的小师妹……
谢辞昭悄悄召出一条编得歪歪扭扭的红绳,系在小师妹的手腕上。
景应愿垂眸看去。
她的手上戴过无数稀世的宝石珠翠,戴过禁锢她方便剥皮抽骨的锁仙铐,却唯独没有戴过这样纤细粗糙的小红绳。
很久之前,她不知听谁说过,民间的女子有时会戴上手编的红绳,求神灵辟邪保佑一世平安顺遂。时间过得太久,景应愿也忘了那时自己是否有垂眼看向空荡荡的手腕,尽管她早已不信世间真有神灵。
她转动了一圈略显单薄的皓腕,那圈绳子系在她手上,被如雪的肤色骤然衬得活色生香起来。
“戴着,别摘,”大师姐清冷如玉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如若出事,此物可召我一缕分魂护你周全。”
一旁的司羡檀探究地看了她们好几眼,刚想说些什么,对上谢辞昭扫过来的冷淡眼神,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景应愿背着大师姐借的刀,怀中藏着大师姐给的隐气珠,腕上又多了根大师姐送的红绳。又走了几步,已到了顾宅附近,她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别扭——
大师姐对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热心了?
她低着头揣摩大师姐的心思,自然错过了谢辞昭那一瞬不着痕迹的动作。待到景应愿再抬头,眼前已是顾宅不知为何没有点灯,大敞开的宅门。
她将长刀从背上取下,握在手中,凝神屏气不再想方才的事。
而大师姐执剑走在她身前,在袍袖的掩盖下,一只与她手上明显成对的红绳悬在手腕之间,若隐若现。
*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刚走进宅门,便听见一道温婉的女声在身旁响起。景应愿听出这是顾皎皎的声音,便也回以笑意:“有些事情耽搁了。”
顾皎皎身着白衫走在她身前,身影在月色中有种虚浮的感觉。她咳嗽两声,笑盈盈地回过脸:“你——”
景应愿微微笑着,一刀斩落!
顾皎皎的身形被她这一刀劈得虚散,如烟雾般往周围四散开。即便身消形弥,她那温和略带病气的声音却仍回响在半空:“你错过了……你错过了吉时……”
即便已有了心理准备,景应愿仍有些不安。方才还在身旁的那几个人在踏入顾府的那瞬便从身边消失不见了,看来是有人在此处布好了幻境,等着她们回来。
好在景应愿前世有过不少历练,自然熟稔幻境的破解之法。幻境是前人割舍不去的执念,她只需要顺着幻境主人的意思配合,直到找到阵眼一举击溃即可。
她目光流转一圈,方才未点灯的顾宅陡然张灯结彩,举目之处皆是喜庆的大红灯笼与红绸,后院中甚至还传来隐隐的笑闹与敲锣打鼓声。
看来是有人出嫁,主人家正在大摆喜宴。
思忖间,她忽然觉得头顶一重,头上传来的重量把脖颈也压得发沉。与此同时,一张红色的布将她整张脸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
她无言垂眸,果然看见了原本素朴的衣衫变成了大红喜服,就连跑了一整天沾满灰尘的布鞋都变成了一双绣满鸳鸯的红绣鞋。
……活了两辈子,这还是她头一次大婚。
景应愿沉默着一把揪下红盖头,提着不知何时已结满冰霜的长刀,往喜气洋洋的后院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几个面目模糊的丫鬟婆子不知从哪里凭空出现,一举簇拥上来,将她团团围住,嘴里不断说着讨喜的吉祥话。景应愿站在原地听着,这些人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将那几句话颠三倒四地说了许多遍后,齐齐伸手推向她——
景应愿倒在一座喜轿中。
花轿摇啊摇,一摇一晃送新嫁娘出嫁。新娘子新娘子不要哭,等嫁到新郎家,吃肉喝酒再也不会饿肚。
拉轿的似乎不是人,它们将她颠得倒来倒去,不时发出悉窣的笑声,唱起她听不懂的童谣。无数张黄色的符纸贴满了花轿,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纸上沁出殷殷血色。她并不害怕,只是靠在小窗边,素手轻轻撩开帘子,外面却是空茫茫一片,像天又像无垠的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