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应愿等不到谢辞昭的回应,只觉得大师姐许是才出关不久,与人接触生疏,便打算不再扰她。她将手中酒杯转了一圈,拿起放下,这间屋子都丝毫没有变化。
要喝一口吗?
景应愿垂眸望着清澄醉人的酒液。
幻境中的一切事物瞧着真实,其实都只是留存的执念罢了。即使在幻境中大吃大喝一番,当下饱腹,可吃下去的都只是西北风而已,出了幻境,原本饥饿的胃肠照样是饿的。
反正此物喝下去也无害。她回忆起幻境关窍,摆在面前的一切物什都有其存在的本因,若想破境弄清事情的始终,她如今还是喝了这酒为好。
红唇抵在白玉酒樽边,是别样惑人的殊色。景应愿微微仰头,刚想一饮而尽,余光边看见一直不曾动弹的大师姐快步走到自己身旁,拿起了另一只酒樽。
“你怎么一个人先喝了,”灯火哔剥,烛影轻晃,二人的身影在光下交叠成一个堪称暧昧的剪影。大师姐微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此物是交杯酒,需你我二人一起喝。”
……交杯酒?
这个词对景应愿而言颇为陌生。她长在皇家,自然不懂民间婚嫁的习俗。听大师姐这样说,她便将酒杯放下了,唇上一片晶亮的酒渍,香得谢辞昭总想悄悄打量。
“两个人要怎么喝,”景应愿一副受教的神情,“你我同时举杯喝?”
谢辞昭拿杯的手微微有些僵硬。她摇摇头,垂着眸不敢看她,举杯向小师妹的唇边。
景应愿一时讶然,可想想这交杯酒中的“交杯”二字,终是领悟了。
她不再迟疑,将手中已经抿了一口的酒樽也递向大师姐。大师姐虽然有时举止奇怪,但总归是自己人,与自己人喝点酒,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
更何况这只是幻境,如梦似空,出去了便当作大梦一场,此间种种,也无人会再提起。
谢辞昭感觉耳根烧得厉害,她初次渡雷劫时心跳都未跳得这么厉害过。见小师妹垂首去够她指间的酒樽,她执刀千万次,素来不动如山的手竟有些迟疑了。
她喉间干渴,抿唇衔住了景应愿递来的白玉酒樽。
原本应该温凉的白玉在她唇间炙热一片。谢辞昭啜饮杯中清酒,这样近的距离……她又闻到了她身上牡丹花的芳泽,香得她的神智糊成一片。
不知为何,谢辞昭忽然很想看一眼景应愿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她垂下眼眸,正好与小师妹清明的双眼对视。
好漂亮的眼睛。
谢辞昭眼底的一片汹涌暗金被低垂的眼睫遮掩,或许人与魔之间并没有实质的区别,她想,或许万事真如师尊教诲的那般,都只是论迹不论心。
堵塞她数年的心结豁然松动。
在此激荡之间,谢辞昭握樽的手也微微颤抖。剩余的酒液泼洒,尽数沾染在小师妹的唇间。
望着那一片淋漓春色,她下意识抬袖去擦,却被小师妹偏头避开了。
景应愿放下酒樽,平静地擦去大师姐泼出的那点酒液。她避开谢辞昭伸来的手,抬眸望了仍执着酒樽面露惨然的大师姐一眼。
“小师妹,我……”
谢辞昭的手轻轻蜷了蜷,还是放了下去。她眼中原本灼然的一片赤金归于黯淡,眼底藏着些连她自己都不知晓的妒意与不甘。
她与我生分,连碰触都不情愿。
谢辞昭心中蓦然浮现她与柳姒衣携手相谈甚欢的模样。那时她跟在师妹们身后,只见小师妹笑意真挚,对二师妹道,二师妹是世上最好的师姐。
柳姒衣是最好的,那么我呢?
谢辞昭在心里自嘲一声,放下酒樽。消弭许久的红绳在此刻仿若重新出现,虚虚地勒住她,将她的手腕磨出一片麻痒的痕迹,惹得她心头发酸——
下一刻,小师妹的手扶了上来。谢辞昭心头一跳,望向她伸向自己的那只手。
“忘记谢过大师姐了,”却见景应愿眉眼含笑,在谢辞昭眼前晃了晃左手的那截红绳,“很好用。若不是大师姐及时赶到,恐怕当时真无法收场——对了,师姐不是说绑的是一丝神魂吗,怎么来的是师姐本尊?”
谢辞昭心头那点酸涩仿佛被飞速抹平了。她望了一眼师妹手腕上明晃晃的红绳,偏过头镇定道:“……顺手的事。”
酒饮罢,樽搁下,在骤然变幻的场景中,景应愿只听见师姐话音的最后几个字在再度割裂的风声中湮灭成模糊的渣,混乱间,又是那只微凉修长的手轻轻扶住了她的手侧,景应愿为防冲散,踌躇一瞬,握住了大师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