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痴儿。”
赵四海不再说话,出神半晌之后,伸出手,迎接窗外飘来的雪花。
他的手,枯瘦枯干,就只剩下一层肉皮,包裹着细细的骨头,所谓鹤发鸡皮,不过如此。
看着雪花落在自己手指头上,静静的,一点点融化,赵老的脸上居然露出来了孩子也似的欢欣。
感受着那一股股清凉的感觉,似乎沁入了心底,嵌入灵魂。
“师父,当年大战之后……”
一个年轻弟子犹豫了半天,这才悄然地在他身前蹲下,仰起脸,孺慕地看着师尊,小声且忐忑的问道:“……当年之后,您有没有后悔过?”
中年男子脸色一变:“小七!说的什么话!”
赵四海却笑了起来,道:“说的什么话,人话!这个问题,问得好啊!”
他看着雪,目光怅惘:“要说悔……岂能不悔?从那之后,几十年的时间里,每时每刻,没日没夜,何时不在后悔。”
“是那种肝肠寸断的后悔,悔之晚矣啊!”
他的白须颤抖着,头上已经没有多少的头发,也在颤抖,喃喃的说道:“谁还不是个人?是人岂能无心?谁能不悔?我那妻子,四房妾室,十一个儿子,二十三个儿媳,六十多孙儿,上百的重孙……十四个女儿,女婿,三十多位外孙外孙女,一千二百弟子……一个也没有剩下啊!”
“孤家寡人,我可不就是孤家寡人吗?”
“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战斗,浴血厮杀,嘶吼,受伤,流血,倒在兽潮中挣扎,然后不动了,然后尸体都被一段段的啃咬……终于消失……”
“这些,都在我眼前发生,被我看在眼内……”
“后悔吗?怎能不悔?”
赵四海喃喃的说着,老脸上,一片茫然,眼神却唯有悠远,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
听到徒儿们的壮烈的嘶喊。
“师尊,我们不退!”
“我们退了,就完了!”
“别人都撤走了,我们再撤,身后的百姓民众就完了!”
“师尊,跟着您学武,不就为了今天!”
“我不退!口口声声的保家卫国,岂能后退!”
那是自己下令要求弟子们退后的时候,弟子们的嘶喊。
他似乎又看到了面前无边无际的兽潮,又闻到了那扑鼻的腥臭味,又看到了一个个弟子从自己身后拼命的冲出去。
将一头头妖兽打死,尸积如山,然后这位弟子,却也终究淹没在兽潮中,尸骨无存。
本以为一生耕耘,桃李天下,作育英才无数。
何曾想到只是一战,就是……所有……所有的弟子,尽数罹难。
那仅有的几个逃走弟子,老人并不承认,那是自己的弟子。
纵使每年都会回来看自己,跪在自己面前哭的死去活来。
他不怪他们,生死之前,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
但他绝不承认这几个临阵脱逃的,还是自己的弟子。
“不是我不想承认你们,而是我不能承认了你们,我若是还认你们,你地下的那些师兄师姐们,他们会感觉到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