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没穿披风大氅,单穿一件袄子跪着。她故意穿着单薄,为使那张白皙的鹅蛋脸被寒风吹出病态的红。
二十多年的老夫妻,见面时早就不会脸红了,需借助自然之力。
看着恒荣帝款步走来,陈贵妃噙泪道:“皇上。”
说罢,恰当晕倒在雪地里。
恒荣帝仍像当年似的脱下外氅将她包裹,打横抱起,一径抱到西暖阁歇息。
窗外是呼号的北风,乍听像个哀怨的女人在哭,那声音飘来荡去,回响在空旷高大的宫墙,凄厉厉的。
床前点了两个熏笼,恒荣帝坐在床边摆弄一只木鸟。
贵妃昏迷不到两炷香的时间自行醒过来,生怕装得太久皇上又走了。
“皇上,”她挣扎起身就要下床跪地,“臣妾代效儿请罪。”
恒荣帝将她肩膀推回枕上,语气软了两分,“你那身子到冬天原本就不好,还不注意保养。”
言下之意,埋怨她不该跪在雪地里。
陈贵妃心笑,不那样做如何能打动眼前这冷心冷肺的人?
既说到身子不好,她配合着咳嗽两声,“事发突然,也顾不上那许多。”
说一阵咳一阵,又把话题拐到李效身上,“臣妾教子无方,当着满朝文武丢了皇家体面。”
她说话时还是习惯垂眸,娇柔温婉的样子。恒荣帝放下木鸟去握她的手,感觉那手比印象中瘦了许多。
“不是什么大事。”他说得漫不经心。
陈贵妃暗觉可笑,什么事在他心里都不是大事。
她被庄妃、贤嫔害的时候不是大事。
李效感染时疫,太医说预备棺椁的时候,也不是大事。
她咬硬腮角,“与皇上相关的自然是大事。效儿如今人事不省,唯有我做母妃的代子领罚。”
闻言,恒荣帝转去看她的眼睛。想从她静敛烟波的眸里捕捉一点夫妻情谊,可惜只看到算计。
他兀自笑了下,极轻,“不打紧,该罚的下晌都罚了。咱们效儿只需安静养病,不必忧心旁的。”
贵妃也掩口笑了下,为他说“咱们效儿”四个字。因为他不常说,发音稍显生硬,听的人和说的人都觉陌生。
她又咳两声,把嗓子转得哀婉了些,“原打算咱们效儿来年开府,如今只怕朝臣有意见。”
她用开府之事试探皇上的心意,显得野心没那么大。
然而,到底被恒荣帝听了出来,他坐回凳子又抓那只木鸟玩,慢悠悠启口,“明年开了春,预备封到江南富庶之地去,随他拣选地方。”
怕贵妃多心,又道:“不必拘分封旧礼,他若想来京就来,不忍让你们母子分离太过。”
贵妃心内大喜,趁机道:“徐太医说效儿是念书太过用功,一时乱了神思才害的病。我想是不是该让太傅亲自教导他,省得被那些没轻没重的腐儒耽误了。”
能让太傅单独教导的可不就是太子。
恒荣帝领会她的意思,往她的手背拍拍,“这不难办,待效儿好全了,就让太傅亲自教他。”
贵妃心间大石彻底放下,登时心情畅美,便提起另一件事。
话未说,先摆张愁苦的脸,踌躇半天叹口气,“哎,皇上素来知道臣妾性子软,不大会管束孩子。这不,效儿出了事,辞儿那边也出了事。”
恒荣帝疑惑,“他能有什么事?”
据他从暗卫了解,李辞在家与王妃夫妻和美,身子骨一天天好起来,是再好没有了。
贵妃却说,“说来都怪臣妾,给他定的亲事到底欠考虑。那白家做着生意却不安分,前些日子走辞儿的门路,花了五千两的孝敬买得个推官来做。”
“都怨臣妾昏聩,该早些提醒他才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私下与官员走得过近。哎,辞儿糊涂!”
恒荣帝顿时火冒三丈,这小子居然一边整顿吏部贪墨案,一边自己大贪特贪?
恒荣帝扭头疾走,踏得金砖地板当当地响,愤怒的声线隔着几重门都能听清:
“明日叫李辞那孽障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