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珠。”
医院离明珠的住处不远,深夜的城市交通畅通无阻,十分钟后,大倪的从一辆红色凯美瑞下来,冲上来就把明珠揽在怀里,警觉地退后一步,敌视着医生。在大倪眼里,男人是万恶之源,是女人所有痛苦的罪魁祸首。
明珠想解释说,是医生帮我逃出来的,觉得这话很奇怪,就改为:“是医生送我出来的。”
“谢谢啊!”大倪撇下一句轻飘飘的道谢,揽着明珠朝车子走去。
“哎!那个,沈明珠。”医生叫她。
明珠停下脚步,转过身。
“生不生这个孩子,你要自己做决定。”李景哲说。
他的眼神是真诚的。一个妇产科医生,见惯了太多世事的残酷,人性的阴暗,生死一瞬,悲喜交集,一道生门,就是大千世界。
她点了点头,用力点了点头,说:“谢谢你,医生。”
3完美无瑕
大倪抱回来一个金光闪闪的奖杯,就在沙发上随手扔着。
经过这半宿的折腾,明珠睡意全无,两个眼珠睁得大大的,望着天花板发呆。大倪连日舟车劳顿,困极,打了个哈欠,起身打算回屋睡了,不料明珠又可怜巴巴地拉住她的手。
“该说的我都说了,这个决定没人能帮你做。生活里没有教科书里的标准答案,那个医生说的对,生不生这个孩子,你要自己做决定。没有人可以强迫你生这个孩子,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你生这个孩子。”
明珠沮丧地撇撇嘴。两人便各自回房间睡了。
这套两居室的房子是明珠和大倪合租的,已经住了两年之久,离明珠上班的幼儿园很近,距离大倪的公司也只有十分钟车程。不过大倪去年买了房子,已经打算搬走了。
明珠工作的幼儿园属中高档,她是主班老师,每个月满打满算可领取六千元,在这个城市这个行业已属高薪。以她的工资,想要在这个城市买一套两居的房子,要不吃不喝十五年甚至更久。
她为什么想到了房子?是的,她想要一个家,能遮风挡雨,二十四小时热水的家,一个属于她和建奇的家,而现在建奇不在了,她更需要一个房子,还庇护她的孩子。她想要冯母承诺的那套房子吗?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为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感到深深的羞耻,她觉得自己贪婪,肤浅,俗气,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养一个孩子要花多少钱?奶粉,纸尿裤,早教课,幼儿园,兴趣班,她承担得起吗?以她的幼儿园为例,每个月保教费三千,一年就是三万,在外面在报个画画班,英语班,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到底要不要生这个孩子?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他(她)将来会不会埋怨?生了孩子什么时候去上班?如果去上班谁来帮她带孩子?娘家妈妈吗?好像也可以,可是她会支持自己生下这个孩子吗?冯母冯父年龄大了,真的会帮她吗?冯父似乎对这个孩子并不挂心,人心隔肚皮,他们是否真的可以依靠呢?
……
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把她的脑袋搅得一团浆糊,又像一把把锯子,在她的天灵盖上来回拉扯,她头痛欲裂,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大倪给她在桌上留了早餐,大倪不在家,早晨迷迷糊糊听她说要回公司加班。这个工作狂!
她把那份早餐加热,吃掉,在家里的钱包里,找出银行卡,打算去买一部新的手机和电话号码,打开门,她看到她的爸爸妈妈正站在门口,父亲正抬手准备敲门。
沈大诚最近老闹胃疼,来城里瞧病,打女儿电话,是冯母接的,他们听了女儿怀孕的事,马上找来过来。
父亲把她的手机转交给她,明珠想起那一日一夜软禁一般的生活,忽然委屈地流下泪来。
“你咋打算的?”沈大诚问。
明珠没吭声。
“这样单身生了孩子,以后怎么嫁人?”岳娥说。
“我以后不结婚了。”明珠说得很坚定。
这听起来像一句年轻不懂事的傻话,可是明珠此刻是认真的,建奇刚刚走,那份爱在她心里是一辈子的事,她哪里会为将来嫁人做打算。
一听这话,一直小心翼翼的母亲眼睛一亮,试探地问:“那你是打算生下这个娃了?”
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如果是坚定地想要生下这个孩子,她也不至于半夜跳窗逃走,可是不生这个孩子,又对不起建奇。延续香火,血脉传承,依然是中国传统观念里割舍不掉的精神,她叹口气,像是为自己找理由:“这一胎,也不是很健康,医生说,叫宫角孕,也是有一些危险。”
母亲略有失望,眼睛里的亮光明灭,然后暗了,恹恹地说:“那,还是别要了,身体要紧。”
不知为什么,明珠从母亲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暗含的期待,她希望女儿生下这个孩子,她是从医院冯母那边过来的,知道冯母肯定也跟母亲谈了条件,那些条件很诱人,母亲心动了,她是来当说客的。
明珠的心情很矛盾,她既希望母亲来当这个说客,说服她下定这个决心,不再左右摇摆;她又希望母亲劝她别生这个孩子,说一些母女的体己话,你还年轻,未来还长,多为自己打算,她不见得会听她的,但她就是想听母亲这么说,这才是一个正常的爱女儿的母亲该说的,即使是成年了,她还是想从母亲这里找补一些温暖和珍爱。
“可是,建奇是独生子,我想为他生下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