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平知道李好问会问,已从袖中取出了消息镜子,此刻一脸肃然地答道:“回司丞的话,这一切,都要从天上飘落的红灯笼说起。”
*
就在几天前。
丰乐坊中,张宅。
自大中三年八月,张家借钱盘下了章家蒸饼铺子隔壁的一间小食铺之后,张嫂那一手精湛厨艺终于有了更大的用武之地。丰乐坊张家古楼子很快成为长安一绝,铺子门前日日有人排队。眼看刚过半年,当初借的钱都能还上了。张家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好。
这天天色已晚,坊门已下,张家食肆估清,便也闭门谢户。张武舍不得媳妇,自个儿拄着拐将各式炊具与碗碟等尽数收起一一清洗干净,回到了自家堂屋内,正要关门就寝。
他眼角余光扫到了什么,忽地一转头,望向门外。
只见,空中有一盏红色的灯笼,飘飘悠悠的,向外散着暗红色的光辉,正向着这小院中落下。
“哪里来的缺德汉!”
张武险些破口大骂。
“明知天干物燥,却还放这破灯!”
京中本有放孔明灯的习俗,但绝不是在这闹市里放。毕竟万一这灯引燃了外面的红纸,掉下来,点着哪家的屋子可不是玩的。
张武一面大声抱怨着,一面走出自家堂屋,一瞥眼,却觉得空中好似不止这一盏灯。
夜空明净,却有许许多多暗红色的灯笼这般一起飘飘悠悠地落向大地,直接为夜空染上了一抹血色。
还没等张武惊讶出声,却看见早先已被自己劝回屋去休息的张嫂双眼直直地走出去,在院中站定了,仰头看向飘至自家院里空中的那盏红灯笼。
张武觉出不对,连忙追出屋外,也到了院中。说来也怪,那盏红色灯笼的光照在他脸上的那一刻,张武忽然就打了一个寒噤。
他仿佛置身雪夜,塞外荒原。
四周不见人,唯有呜呜的风声。寒风像是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
张武忽然觉得身体一轻,他麻木的身体终于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凉意。
“武子哥,你腿脚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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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子哥,你也明白上头那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咱兄弟既受了这军令,就不能为了你一人就停下来。你明白的,这也是为了咱大唐。”
“武子哥,咱这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命。
“咱要是侥幸还能活着回来,一定回这里来,挖开雪坑,救你出来!
“……”
记忆忽然像是决堤的河水,尽数涌上心头。
那雪洞里的黑、冷、孤寂,和漫长而毫无希望的等待——张武从军中退下来这么多年,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他人生曾经历过最恐怖的时刻,不是在与敌人真刀真枪地拼杀的战场上,也不是被军医判了剜足之刑,生生切去双腿的那一刻,而是被独自扔在雪夜荒原里,守着那一点孤寂慢慢等死。
一时间,张武伸出双臂,抱住自己,却只觉浑身冰寒彻骨。
恐惧已将他整个儿埋没。
忽听他家大郎的声音在旁“嗷嗷”地叫起来。
张武猛醒,心里打了一个突,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着了什么东西的道儿了。
“走,走——”
张家大郎心智不全,也不管那从空中飘进自家院里来的红灯笼到底是什么,他反正不喜欢,就要将那灯笼赶出去。
于是这半大傻小子手中举着一根竹竿,不管三七二十一,向那盏散发着暗红色光晕的红灯笼扎去。
张武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正要让自家小儿别这般莽撞,忽然那红灯笼中隐隐约约传来一声阴阴怪笑。
空中似乎起了风,将那盏红灯笼吹得向上一扬,随即悠悠地飘过院墙,出了张家小院,不知往何处去了。
张武暗叫一声“惭愧”。
他在诡务司旁边住得久了,多少也有些见识,知道世间邪祟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但却会通过唤起人心中的恐惧、隐忧……这一类的情绪来害人。就像那次城中那伽作乱,释放的紫色雾气能诱人羞惭,从而投水一般。
他刚才就是中招了,被直接吓住,之后岂不是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