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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借刀2(第2页)

朱刑警去打电话,卫峥嵘独自出了门,走上前去迎上对面领头的,大声说,李铁头,你们干什么?白小伟呢?李铁头认出卫峥嵘,没想到对方阵营里还有个警察,汹汹的气势收了些。卫峥嵘又说,现在严打,别往枪口上撞。背后几十个小弟看着,李铁头觉得不能露怯,强撑着气势说,我们找郭胜利。卫峥嵘说,找他干吗?你叫白小伟来,有话跟我说。李铁头有点儿激动了,嚷嚷道,我哥来不了。卫峥嵘看着他身上的血迹,这位又不像受了伤,问,身上是血吗?谁的?李铁头更激动了,气急败坏地喊道,我哥的,郭胜利把我哥砍了!

卫峥嵘一愣,没想到局势复杂了。

眼看江北区南市街就要发生大规模群体械斗的时候,陆行知和霍大队还在医院里,陪着杜家母女,等着老杜从手术室出来。杜家母女气质质朴,一看跟老杜就是一家人。陆行知端来两杯热水,递给杜嫂子一杯,霍大队一杯。霍大队摆手说,给慧慧吧。

陆行知把水递给老杜的女儿慧慧。慧慧正趴在医院的椅子上,在印有“南都市第二医院”抬头的稿纸上写着什么。陆行知看着她,写的好像是英文。慧慧觉察到了他的目光,回头看陆行知,笑了一下说,作业,不写我爸醒了要唠叨的。

陆行知有些意外,慧慧好像从来没想过他爸现在多危险,能不能出手术室,能不能醒过来,好像手术室的门一开,老杜就会笑呵呵地站在他们面前,检查女儿的作业。他突然希望自己也有个这样的女儿。

5

郭胜利持续昏迷,陆行知只好耐心等待。十几年前郭胜利为什么认定白小伟是真凶,这个秘密还被掩埋在沉睡中。

这段时间,对马成群提供的猫头鹰面具,专案组也做了相关调查。当年本市生产玩具面具的厂家、销售类似产品的商家都没人记得这个样子的东西。霍局听了陆行知的汇报,见识了面具的模样,也觉得凶相,不像小孩的玩意,1997年中国也没流行什么化装舞会、万圣节之类,这东西没有什么市场。陆行知说,如果马成群说的鸟面人是真的,那面具只能是他自己做的了。

情况大致说完,面具这条线索基本又荒了。陆行知起身要走,霍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说,等等,这个捎走。陆行知拿起一看,是一张返聘人员登记表。霍局说,让老卫填好签字,我才能从财政拨钱啊。陆行知挺诧异,霍局怎么知道老卫参与了?他转头看了赵正明一眼。赵正明赶紧撇清,我没说啊!霍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虽然我业务水平比不上你,但也是三十多年的老侦查员,不能这么小看我吧。说着他手指敲敲工作报告,没提老卫的名儿,只说我都闻见他的味儿了。陆行知把登记表放下,说,老卫明说了,不要这个。霍局说,胡说,老卫五十了吧,他儿子该考大学了,不用钱?陆行知想了想,把表格叠好装进衣兜,说,我找机会跟他说。霍局问,老卫身体怎么样?还硬实吗?陆行知知道他担心什么,说,他戒酒了。霍局诧异得很,“哟呵”了一声,想象着老卫戒酒的样子。

陆行知接到医院电话,郭胜利醒了。他和赵正明叫上了卫峥嵘,奔赴医院。郭胜利虽然醒了,但气色不好,说话无力,见了他们就问,白小伟真不是凶手?看来他睡着也在琢磨这个事儿。卫峥嵘说,不是。郭胜利咬了咬牙,似乎心又疼起来。卫峥嵘端了杯水,凑到床前喂他喝,看见他胸口敞开的病号服下面,遍布纵横交错的条形伤疤。卫峥嵘认得出来,是刀伤。郭胜利有话要说,但气息跟不上,有些着急。卫峥嵘说,别急,慢慢说。郭胜利苦笑一下,说,没想到他会骗我。卫峥嵘问,白小伟?郭胜利摇头,他说的不是白小伟,是曲振祥。

那天晚上,郭胜利躺在大富豪的办公室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出神的时候,曲振祥悄无声息地进来,叫了声大哥。郭胜利起身,看见曲振祥神色慌张,额头破了个口子,说有事要讲。郭胜利让他说,曲振祥就说,我知道,您心里怪我白天不上街,其实我天天晚上开车在外面转。郭胜利倒是没想到,问他在外面转什么。曲振祥说,找人,找杀杜梅的人。他顿了顿说,我可能找着了。

郭胜利精神一振。曲振祥说,今天晚上我转到黑虎巷那一片儿,看见一个人,正摆弄一个妞儿,都扒光了。我就悄悄上去,本来想先捅他一刀,但还没到跟前,他就发现我了。他先砸了我一砖,我回扎了他一下,他就跑了。我后来开车追他,但没追上。郭胜利忙问,看见脸了吗?曲振祥说,看见了,但是我不知道看得真不真,我把那妞儿也带来了。

他招招手,郭胜利才看见门边站着个姑娘,衣服被撕烂了几处,抱着胳膊,抖抖索索的,眼神也有些发直,像是吓着了,还没缓过神。郭胜利恍惚觉得,她的样子居然有些像杜梅。曲振祥又说,我觉得,那人像白小伟。

郭胜利一愣,心里盘算着这事儿的可能性。曲振祥提醒说,您不是有白小伟的照片吗,让她认认?郭胜利站起,从桌子抽屉里找出一张照片给姑娘看。打过交道、有过仇怨的,他都留着照片。姑娘看了,呆呆地点了点头。曲振祥说,我没追上,他朝石门路那边跑了,白小伟在那儿不有个场子吗。郭胜利问,你扎他哪儿了?曲振祥回忆着,胳膊比画了两下,好像在想象当时的打斗过程,最后指指自己左小臂说,在这儿扎了他一刀。

郭胜利点点头,眼中突然有了杀气,指着姑娘跟曲振祥说,带她去歇着,好好照顾。说完他打开衣柜穿上外套,把钢铲从刀鞘里拔出来看看,又插回去,别到了腰里。曲振祥凑近了,满脸沮丧地说,大哥,还有个事儿。我开车追他的时候,撞着人了,开的是您的车。郭胜利动作停顿了一下。曲振祥又说,撞的是个警察。郭胜利脑袋“嗡”了一声,听见曲振祥哀求说,大哥,还是把白小伟交给警察吧,还能将功抵罪。郭胜利定下心神,拍拍曲振祥的肩膀,说,你不用管。你已经帮了我的大忙,我不会让你有事儿,车钥匙给我。曲振祥掏出丰田皇冠的车钥匙递给郭胜利,拉着他的胳膊不让走,说,大哥,咱再商量商量吧。郭胜利拿开他的手,把黑色外套的衣扣一一扣好,说,我出去一下,大富豪有你在,我放心。

郭胜利出了大富豪,开着丰田皇冠去了石门路。石门路可以看作是平房区和城区的分界线。一边楼房,一边砖房,一边亮,一边黑。平房破旧不堪,墙上几米一个“拆”字。楼房的这一边也不新,都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建筑。路的尽头是一座明代古塔,在夜色中伫立着。郭胜利停下丰田皇冠,朝路边一栋临街小楼走去。

这栋苏式小楼有四层,是水泥混凝土结构,有着灰黄的表面和红色的木窗。楼上有个小商贸公司,经营烟酒批发、皮革订货、灯具厨具等。一楼是个歌舞厅,窗户都用遮光窗帘挡上了。入口处上几级台阶,有个对开门,门头上写着“望江门歌舞厅”,用小灯泡围了一圈,没有大红大绿的霓虹灯,挺低调,这里走的是VIP路线,平时来的都是熟客。

郭胜利一推门,音乐声扑面而来。他穿过门口的小门厅,长驱直入。门口守着俩马仔,郭胜利在他们面前一晃而过,俩人没看真切,只觉得这人脸熟。一个说,有点儿像那谁呢。另一个说,不可能吧,他一个人敢来这儿?他们抬腿往里走,想找到刚才那人,但里面灯光昏暗,一个旋转水晶球吊在天花板正中,发射出密集的光斑,舞池里一堆人正张牙舞爪,根本看不清人。两人小声商议了一下,决定分开往两个方向绕过去找。

郭胜利穿过跳舞的人群,挨个包厢寻找着。包厢围着舞池,有大有小,小的像火车卡座,大的三条沙发围成C字,能坐七八个人。场子里不时有马仔跟郭胜利打个对脸,头一眼也都不敢认,反应片刻,才疑神疑鬼地跟上他想辨个究竟。郭胜利在前面走,后面跟着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大包厢里,郭胜利看见了白小伟,正抱着个女孩亲,亲得热火朝天。他渐渐把女孩压在沙发上,手在衣服上急切地摸索着到处找入口。郭胜利踏一步,一下把白小伟从女孩身上揪起来了。白小伟吼骂道,谁呀!看见是郭胜利,白小伟脸色一变。郭胜利看看女孩,又看看白小伟,说,今晚上火儿没撒出来吧。白小伟还有些难以置信,挺横地问,你他妈来干吗?郭胜利把钢铲掣出来了,锋刃寒光闪闪,吓得女孩尖叫一声爬起来撒腿就跑。白小伟硬扛着叫骂,靠,行刺我?一边眼睛溜着找马仔。马仔们终于搞清楚了情况,哗啦啦围上来,有的拿刀,有的拿棍,有的抓着个烟灰缸,还有一个拿着麦克风,把包厢围个密不透风。李铁头叫道,放开我哥!郭胜利在白小伟头上晃晃钢铲,说,都别动啊。

马仔们紧紧盯着铲,跃跃欲试。白小伟只觉得头顶寒气下袭,生恐有不识相的笨蛋轻举妄动后郭胜利把自己脑袋当瓜切了,急赤白脸地喊,都先别动!又跟郭胜利嚷道,你他妈疯了?讲不讲规矩?郭胜利伸手把白小伟左臂的袖子捋起来,只见他小臂上缠了一圈绷带,隐约渗出血迹,跟曲振祥描述的位置完全符合。郭胜利笑了笑,说,我帮你泻泻火。话音刚落钢铲便朝白小伟两腿之间插下去了。

当年的事情大致如此。因为曲振祥的指认,郭胜利始终笃定地相信白小伟是杀害杜梅的凶手。他怀着大仇已报的信念坐了十几年牢,没有后悔过,现在才知道白小伟不是凶手。

郭胜利说完了,很疲惫,好像吐完了丝的蚕,望着卫峥嵘,想再最后确认一下,曲振祥告诉他的事儿是不是没有一句是真的。卫峥嵘说,有一点,他真撞了我们一名警察。郭胜利又想到了一个细节,问,白小伟胳膊上的伤呢?卫峥嵘说,我们后来调查过,喝多了碎酒瓶子划的。顿了顿,又补充说,不过白小伟在老家确实祸害过妇女,利用他家的势力逼受害人撤案,这不止一次。他这么说,是想给郭胜利一点安慰,他虽然报的不是杜梅的仇,也算除了一害。

从郭胜利的交代中,陆行知迅速抓出了一个重点,问他,曲振祥带回去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郭胜利说,没问。陆行知说,长什么样还记得吗?郭胜利点头,说,有点儿像……杜梅。陆行知说,要是现在看见,你还能认出来吗?郭胜利迟疑着,又点点头,说有七八分把握。陆行知说,下午我派个人来,先画一幅她的模拟画像。郭胜利答应了。

郭胜利突然叫住陆行知,说,陆公安……赵正明扑哧笑了,说,陆公安,好怀旧的称呼,叫陆队吧。郭胜利改口说,陆队,杜梅有个孩子吧。陆行知一怔,说,是有一个。郭胜利轻声问,她现在在哪儿,您知道吗?这个问题陆行知没提防,但也许自从见到郭胜利,他的潜意识里早就想好了答案。跟郭胜利说,我知道。这孩子现在十六岁,生活得很好。如果你想见她的话,最好等到她十八岁成人了,你看行吗?郭胜利忙说,不不,我不是想见她,我不配见,我就是想知道她生活得好不好。您这么说,我就安心了。陆行知说,别这么想,好好休养,日子还长。警察们一出门,郭胜利就老泪纵横。

卫峥嵘、陆行知和赵正明沿着医院的林荫小道,往停车场走。卫峥嵘还琢磨着刚才陆行知的回答,他本不想问,还是没忍住,问陆行知,宁宁真是郭胜利的……?陆行知很快地回答说,郭胜利是A型血,宁宁是B型。卫峥嵘反应了一下,他还记得杜梅的血型,杜梅也是A型。宁宁不可能是郭胜利的女儿。陆行知说,让他有个想头吧。卫峥嵘明白,现在郭胜利的唯一支撑,大概就是这个孩子了。

赵正明没听明白,琢磨了会儿,凭他有限的生理学知识,好不容易才恍然大悟。不过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刚才郭胜利没讲到。郭胜利砍了白小伟,那么多人,他怎么逃出来的?卫峥嵘笑笑说,郭胜利当年还真是个狠人,他跳窗户跑的。那个歌舞厅的包厢,就在窗户底下。

那个现场,卫峥嵘当天早上就去了。望江门歌舞厅那个包厢里的墙上有一扇木格子窗户,窗户玻璃碎了几块,一扇窗被撞得歪歪斜斜,郭胜利是在混战中破窗而出。包厢里,沙发上、茶几上、隔板墙的粉色壁纸上、绿色人造革地板上,血迹斑斑,纵横交错,像一幅波洛克风的画。沙发上遍布刀痕,绽出衬里和海绵。茶几也伤痕累累,除了斫痕,还有钝器砸的坑。法医老吕一边看,一边连声啧啧,转圈指着到处散落的血迹说,看看,什么类型都有了,喷溅型的,甩落型的,滴落型的,擦拭型的,真齐全,叫几个学生来都能上堂课。

现在卫峥嵘想起那个惨烈景象,还觉得不可思议,揣摩着要是自己在那种情况下,能不能顺利突围。赵正明也想象不出那个场面,不过瘾地问,那么多人没追上他?卫峥嵘说,就没几个追的。那些混混,没经过这个,郭胜利一跑,受伤重的赶紧去医院缝针了,受伤轻的着急上碘酒呢。

追捕郭胜利,还是警察的事儿。郭胜利伤人出逃的消息一出,刑侦大队就进入了战斗模式。不光江北区,全市的警察都出动了,协查通报也立即发到了全省各市。

卫峥嵘没出去抓人,而是在专案组等着。他站在窗前,就看见院子里警车一辆一辆拉着警笛飞驰而去。霍大队急匆匆跑进来,焦头烂额地说,能跑哪儿去?他要跑出了南都,咱这人就丢大了!卫峥嵘却不着急,说,跑不远,他这一身伤,不找地方包扎就得死路上了。霍大队说,抓不着他,对不起老杜!

很快有了消息,有人打110,说看见郭胜利的车了。确定了是准信儿,卫峥嵘马上下了楼,跳上车,直奔目标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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