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今天好像精力不错,过后也不觉得困,一直大睁双眼不肯睡去,幽幽道:“听说这几日雪下到半夜就会停歇,天上会出月亮,宫人们看见好几回了,妾一次也没看到!”
嬴政听她只是想看月亮,笑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遂抱她起身将衣服穿好,又命宫人把屋外廊亭的四面用幔帐围起,只开了一面,放好炭火,安置床榻,打算就在亭子里过夜。
作为天下无数人想要暗杀的对象,秦王夜间的宿处向来保密,今晚却这般明晃晃地歇在了外面,直忙坏了李信和王贲等人,一晚上也不敢眨眼,亲自守卫。
“李将军,喝点酒暖暖身子吧,今晚可有得守!”王贲将刚烫好的酒拿过来分李信一壶,自然而然地攀谈起来:“听说夫人临盆之日在即,打算何时向大王告假?”
李信喝了口酒道:“家中仆婢众多,自能照顾周全,夫人知我日夜伴在大王身侧,也时常叮嘱,毋因家事废国事。”
“夫人深明大义,果然是位贤妻,不愧是大王亲自替你选的人。”王贲仰头喝了口酒,直盯着雪幕看。
“王将军似乎话里有话?”李信皱眉,他乃嬴政身边第一亲近之人,故而与朝中大员走的并不近,只听大王的命令行事。这份差事听起来不易,可朝中不知有多少人艳羡。毕竟当年他初次领兵打仗便战败,却也没如何受罚,大王反而关心起了他的家事,替其择高门淑女为妻,日后又继续委以重任,为此事朝臣私下里也没少议论。
王贲是个莽汉,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李将军别见怪,咱大王历来赏罚分明,对待下属绝无偏私,可唯独对李将军你却总是格外开恩,这份恩宠可是独一份儿。若说谁不羡慕你,怕都是假话。”
李信微笑,“我与大王的情谊,向来不止于君臣。”
王贲点头,“正因为如此,李将军应该比所有人更关心大王的安危!那位嫮儿夫人是燕国送来的……”
“王将军——”李信厉喝一声侧目看他,冷冷道:“有些话多说无益,更加不要传到大王耳朵里去。”
王贲被他这么一警告,瞬间冷了脸。
李信无奈地拍一下他的肩膀叹气道:“你知道大王的脾气,咱们这些做臣属的难道还能恃宠而逆他的意么?”
王贲知其乃是一片好心,识趣地点头道:“多谢李将军,我以后不再提此事便是!只问一句,在李将军心里,真的放心那嫮儿夫人这般日夜伴在大王身侧吗?毕竟当初她捅大王那一刀可不轻啊!”
李信一怔,默然无言,慢慢的连四肢也有些僵硬。
亭子里炭火正炽,暖意浓浓。
嫮儿从衾被里伸出手指着天上:“月亮好大!”
嬴政笑着又把她抱紧:“今天刚好是十五,孤也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大的月亮了!”
“唔,以前在燕国的时候嬷嬷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这月亮里面的仙子名字叫作嫦娥,她有一个会射箭的丈夫叫后羿。后羿很喜欢打猎,可那一阵猎物很少,每天只能猎到乌鸦,后羿回家后的第一句话总是说:‘爱妻,我们今天吃乌鸦炸酱面。’嫦娥就很不开心,抱怨:‘又是乌鸦炸酱面!’可是后羿实在没办法给她不一样的东西吃,于是就陪笑脸……”嫮儿绘声绘色地讲着,从乌鸦炸酱面讲到不死药,又从不死药讲到月饼,之后总结:“要说这后羿也真够笨的,娶了个漂亮妻子,却天天只能给别人吃乌鸦炸酱面,妻子当然会不满了。于是当他把不死药交给妻子的时候,妻子不吃了赶紧跑路才怪……”
嬴政听的大笑,一本正经道:“嫮儿若是对宫里的饮食不满意,可要快些告诉孤,若是因这件小事就跑了如花似玉的夫人,岂不是亏大了!”
嫮儿亦一本正经地回答:“大王没瞧见妾到现在都没有走吗?所以大王是不是早就知道妾不喜欢吃乌鸦炸酱面?”
说罢二人仰头哈哈大笑。
听了这爽朗的小声,在廊檐下把酒言欢的李信与王贲先是一怔,而后禁不住相视而笑。
“王将军,你怕是从未见过大王像今日这般笑的如此畅快。”李信打算同他说几句心里话,“其实大王除了是我们秦国的大王以外,也是一个寻常的男人,也有他的喜怒哀乐,只不过能与他悲喜与共的人太少了。嫮儿夫人对大王而言,是他唯一拥有的一块饴糖,还是放在心尖的那一块,你说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他舍弃?”
王贲虽有所感,依旧皱眉道:“难道大王将自己的性命看的还没有这块饴糖重要么?”
李信默默喝了口酒沉声道:“事实上我不认为嫮儿夫人真的想要伤害大王!你还记得郭老夫人临死前说过的话吗?她说给嫮儿夫人那把刺杀大王的短刀上面涂有剧毒,可大王并未中毒,因此也没有丧命,不是吗?”
王贲思来确有其实,狐疑道:“这便怪了,那郭老夫人不惜以全族性命殉葬,刀上必定是有剧毒的,难道说……”
李信点头:“没猜错的话,是嫮儿夫人不忍心杀死大王,所以用一把没有毒的短刀替换了。此事大王心中一直有数,你说他还如何放得下夫人?”
翌日,嬴政醒来,身侧嫮儿早已睁开眼,手摸索着他胸膛那处已结痂许久的刀伤幽幽问道:“大王,你这伤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