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场面几不可控,他父亲心性急躁,竟不多想,只当黎融是骂自己,挥掌便要来打,欧阳克一壁要护着十分不肯安静的黎融,一壁又要同他那武功绝顶的父亲相抗,可方才已为呱呱拦了数十招,早已力不从心了。若非他母亲倏然而至,竟不知要闹出什么后果来。
此后他恐怕她心中难过,便一直不曾再提那日之事,只想着待这流水似的时间慢慢将那些记忆携走,便是最好的。然而他也并非不曾有过好奇,周胜究竟何人?她面对他那几乎处于武林至尊之位的强大的父亲也能端然不惧,却对这名字有一种发自于本能的厌恶和畏怕,究竟为的什么?他其实模糊的有一点设想,但将自己求证的欲望很好的压制住了。不要再使她伤心,这胜过任何无谓的需求。
大约有一炷香还多些的时候,她终于不再发狂一般地挣扎,寒秋里折腾得大汗淋漓的身子渐渐安静下来,呈现出一种近似于死气的僵滞。欧阳克仍不敢松懈,双手依旧抱紧她,也是恐怕她给冷风一扑着凉,便更紧地贴着她。
“融融?”他试探着轻唤了一声。
她打了个激灵,仿佛给电流击了一下,倏然回过神来。怔了怔,全然安静了,回身望向他,两只眼睛仍是发红的,但已从两簇剧烈燃烧的火焰变成了含着泪的垂耳白兔的红眼睛。
见她神智已清醒过来,他暂放了心,心中紧绷的心弦一松,身体上的痛楚随之侵袭他的神经。面容不受控制的变得略显狰狞,双腿已全然无力了,他几乎是拖着双腿,将自己挪到门边上靠着,才不至于狼狈地摔在地上。
眼见她猛然倒抽一口凉气,双手搀扶住他,哽咽着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双手用尽了力气,将他扶到榻上坐下。欧阳克见她如此,心中酸楚得几欲落泪,然而他的自控能力是超群的,并没给感情慑住了心神,他明白,黎融心中的症结倘若一日不给人知晓,她是永远不能全然好起来的。他狠下心,将一旁手足无措的呱呱叫来身边。“呱呱,别怕,你姐姐并非是恼你的。你只告诉我,你是怎样想的,好不好?”他自己坐下来,将黎融也安顿坐在自己身边,呱呱正对着他两人站在矮榻边上,面上是犯了错等待责罚的小孩子那委屈又不解的神色。他回眼看看黎融,她很自责地低着头,瞧不清她是否还在哭,他沉吟了一下,柔声诉道,“不是你的错。”
这话是对于谁而言呢?呱呱,黎融,亦或他自己?
这是曾经黎融劝解他的话,如今从他自己的口中再次吐露。
没有人从出生起便有了罪恶,但有一些人,却自出生起,便要在阴影之下踽踽前行。
他们在生命的起始便被种下痛苦的根源,承受这世上大多数人不曾感知的悲哀,可没有一个人该忍受这样的苦难。这些人在成长之中,大多会受到甚于旁人无数倍的暴力,精神上,身体上都是如此。因为他们的痛苦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令那些正常的人,觉得自己那小小的痛苦竟是这样的微如草芥,与之相比,他们没有资格痛苦。这触动人的自尊,于是将自己的愤怒变本加厉地施加在那些替他们走在阴暗中的人身上。
然而他们并不自知,自己是多么幸运。只是一味地将自怜的镜子被击碎的憎恨发泄在那些真正悲惨的人的身上,即使这些人本质上并没有什么过错。
于欧阳克而言,郭靖如此,黄蓉更甚。
于黎融而言,是她的某些同学,是住在同一个小区,闲时在院中摇着蒲扇讨论家长里短的老媪,是在网络上看到那些逍遥法外的家庭暴力的实施者。
与呱呱而言,是什么呢?
在他这句话出口之后,明显的可以见到黎融浑身一震,倏然抬起头来,红眼睛里又涌上泪意。呱呱似乎也被这话宽慰一些,看看欧阳克,又怯怯地看看黎融,终于绞着手指,嗫嚅道:“是那一日……就是才来的那一日,只怪我没有陪阿翁打架,小叔叔你便要陪他打好久,还给他怪罪……我看见你很不舒服的……姐姐为这差点给阿翁打了,她好生气,我好像让她想起什么不好的事,今天也是如此……”她抬头,试探着问欧阳克,“小叔叔,这还不是我的错么?我知道的,犯了错就要负责任,所以这些日子我便找阿翁打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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