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试手,与天下英才论高下。
争论了几百年的“愚民”和“民愚”之辩,陈恒在纸上用‘圣人行教化之道’为头股首破。此七字一出,更胜百万雄狮。若要巧言辩驳,就要从本质上否决孔夫子教书育人的事实。
既要愚民,为何又要教化。既要教化,难不成还能藏私?盖莫读书之法,全在自坚自持。有心治学之人,只要有人给他们打开一扇窗,他们便不会停止眺望更广阔的世界。
一句已定文章三分气,更有七分在天公。陈恒继续泼墨纵笔承题,因‘民愚’当行教化,因教化才能觉民。觉民即是万民的自我觉醒,这个过程一定脱离不了教化,教化也一定会导致觉民。这非偶尔,实乃必然。
陈恒在此着重论述觉民的重要性。上古民愚非圣人不出,国君不贤。实乃师少,人少。地广人稀之下,圣人周游列国,又有多少百姓受益呢?圣人门徒在治学之前,难道不是一无所知的蒙童吗?
以此义为中股根基,陈恒在文章立意上又往上攀了一层。在后股头句,用‘道不远人’为开篇之言,再立威压世人的高峰山岳。
此句出自中庸,更是四书中正大到不能再正大的语句。既贴合教化的本义,也加强了教化的意义。
道若有贵贱之分、男女之别、慧愚之难,恐非大道尔。道从不会远离人,如果有人想要实行、推广大道,却去考虑人的身份地位和聪明才智,那他的道就不是真正的道。
从‘圣人教化’到‘觉民自醒’再到‘道不远人’,条条清晰,环环相扣。陈恒写的快哉,亦觉得身心舒畅。
首题破完,其后二三题都是水到渠成。可陈恒实在艺高人胆大,更有举重若轻之意。他从首题就通过教化铺设‘民’的概念,到了第二题的‘民为贵’时,他直接开始拿太宗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开刀。
少年郎以教化为开山斧,以大道为倚天剑。直言太宗所句,虽得其中三味,离真义亦有偏驳。民为水,然也。君为舟,非也。太宗所言,尚有上下之意。
可君卿之流,实乃水中鱼、河中虾。孰轻孰重,孰优孰劣,一眼可见。君民之间,如鱼得水。鱼在水中为鱼,水中无鱼亦是水。
君不见,历朝历代之君,今时尚有何家何姓在。一方水土养育的乡民,却仍旧世世代代生活在此。
如此手持宝剑,再斩一龙的陈恒,杀气腾腾的冲到第三题前。此题,又可借一二题的破题法来汇总。从教化到民,从君民的上下之分,转到如鱼得水之本意。
陈恒稍停笔锋,将脑中的千丝万绪,汇聚从一字一句。开宗明义,这第三题,他要先声夺人了。
政系于人,人存则政存,人亡则政息。政系于民,民不死则政不止,此乃千秋万世之法。
说实话,若不是为了应试的八股文要求。只这一句话,陈恒自问足以交卷。非他小觑天下英雄,而是大音希声,他已经一展平生所学。稍后的语句,不过都是对此话的点缀补充。虽是为了更好的阐述本义,可写起来不免失趣。
行文到现在,陈恒第一次放下笔,只默默闭目思索着。刚刚写这句话的时候,他脑中一片清宁,笔下却如有神助。现在想想,那股腾云驾雾的快哉,还在心中久久未去。
十数载的苦学苦读,两辈子的经历,都在此化作利剑烈火,且让我做一条成龙的锦鲤吧。陈恒展目,星眸低垂。也没去管外头游走的官兵,他们手中的题牌,已经变成新出的五经题。
可陈恒现在一心扑在四书题上,哪有提笔抄题的时间。这玩意儿不急,会试期间,举牌的官兵,不时就会在考场内游走,左右也不急于现在。
时间来到酉时,天光大暗。贡院内挂起,星星点点的烛光。终于写完四书题的陈恒,总算等到抄五经题的机会。
这是考试的第一天,最好的精力自然要用在破题上。更别说陈恒的本经是《春秋》,作为五经中人数最少的一门。春秋的题目,多是摘自浩瀚青史。
答题的考生,不仅要对历史烂熟于心,更要知其原委、联系前后文,不能信口空谈。读史虽能明智,可答题的时候,大家都要叫苦不已。
好羡慕拿《诗经》为本经的士子啊,陈恒自我调侃一句,索性直接挑灯夜战。他如今热血沸腾,虽是夜半,可披上被子后,尚感觉不到多少寒气。
正对着他这屋的考生,真真是给惊到了。这是个年过四十的举子,人过不惑之年,精力难免不够。他这一天,写写停停,中间顺道还生火做了午饭、晚饭。吃饭的间隙,他见到陈恒还在提笔不缀,着实羡慕的很。
都说读书要趁年轻,这般不知疲倦,不知饥渴的年纪,实在叫人感怀当初。老举人有心跟后辈一样,较量长短一番。可到了后半夜,还是精力不够,终是拥被睡去。
陈恒这边倒是顺利的很,春秋虽然费时费力,写起来却有几分巧劲。只要不记错历史事件,再择明言辅之,自然可得七分之意。剩下三分,全在遣词造句上。平日积累的火候,恰好在今夜一一燃放。
<divclass="contentadv">真可谓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一口气写到天色蒙蒙亮,陈恒才终于停笔。如此四书三题,五经两题都已大功告成。剩下两天里,只需要做些修改和润色即可。
这是慢功,更需饱满的精气神细细对待。陈恒用镇石压好考卷,又把未干的砚台放至脚下。这才吃了些肉干、烧饼等物,喝过几口水,躺下休息。
天光大亮,睁开眼的老举人,见陈恒终于靠墙歇息,这才稍稍放下心思。哼,还以为伱小子是铁打的呢,不还是要吃饭睡觉嘛。
竞争对手休息了,老举人今日答题时,多少有些偷偷用功的窃喜。眼见过了晌午,陈恒还在呼呼大睡。老举人更是大喜,心中不住道:睡吧,多睡会吧,好后生。最好一觉醒来,你已在自家爹娘的怀抱。
路过的官兵也是称奇,考场百态各有千秋,他们看过挑灯夜战的考生,像陈恒这样日晒三竿,还呼呼大睡的人实在少见。
大家觉得新奇,不免多看几分。四周游移的考官,亦是叫官兵盯紧这小子。这样的人,要不才高八斗。要不就是偷梁换柱之术,技高一筹。不论哪一种,小心防备着准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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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在举行抡才大典,朝堂上的君臣却有片刻的空闲。会试举行期间,就是朝堂第一等的大事。这时候,哪怕是出了杀人大案,也会放在结束后再议。能排在会试前头的,只有边关战事、国君驾崩两件事。
林如海也动过担任考官的念头,他的学生这次赴考。对陈恒的学识,林如海是有信心的。想要恒儿名落孙山,必然不可能。难处只在阅卷官上,能否做到处事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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