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浙江老板,长年奔波劳累,积累万贯家财,却落下一身的病,经朋友介绍,他散尽家财,到普陀寺修行,几年后病竟然好了。
某某大学教授,肺癌三期,心想横竖是治不好的绝癌,与其把钱丢在医院,让医生折腾,不如拿治病的钱周游世界。教授抛妻别子,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背上行囊满世界周游,后来游到雷公山,高负氧离子的空气让他身体万分清爽,洗心清肺。他在雷公山一个小村住了下来,与当地人一同劳作,种茶养鸡,几年下来,不仅挺过了医生断言的三年危险期,身体比过去更硬朗健壮,到医院复查,嘿,癌症病灶竟然消失了。
覃小竹瞪大明亮的眼睛,表情纯真得像一位少女,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不会呢?病原本是一种负担,身体负累和精神压力带来的,你减负了,轻松了,病因就具有了可逆性,过一段时间自然消失,佛家所谓万般皆空,空即是有,有即是无,一无所有,富有天下。能够舍弃,说明精神达到了一定高度,哪里还在乎生老病死呢?放下尘世,身心宁静,自然无灾无病。
刘素贞的宣教有故事有道理,春风化雨,入脑入心,非常有说服力。郑亦梵知道覃小竹对待事物的看法。照西医的观点,万病皆有起因,是身体变化的结果,不可能是佛家据果推因的报应。刘素贞的故事动摇了她已有的信念,让她觉得新鲜,神情更为专注。
佛法对覃小竹的影响立竿见影,依栏驻足,看着郑亦梵真诚地说,老公,我想和你商量个事情。
请说。郑亦见她神情异常,客气了一句。
我想,我想,覃小竹迟疑地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这些天我路过特种动物养殖场,看到哪些狗狗真可怜,我卡上还有八万块钱,能不能捐给养殖场救狗狗呢?
郑亦梵陡然心惊。她面容平和,神态宁静,不是一时冲动。八万块可不是小数目,他俩不吃不喝一年也才能积攒八万块哪,更何况她看病需要钱,哪能把存款捐出去呢?他懊恼地瞪了刘素贞一眼,心想佛法怎么轻易改变了一个人呢?是不是与空洞的理想主义灵光相比,佛教贴近鲜活而平凡的现实生活,更富于人情味,能够打动灵魂需要慰籍的芸芸众生。
他嗫嚅地说,上千只狗狗,几万块只是杯水车薪。
有一点好一点。覃小竹异乎寻常的果决。
捐钱固然表达关爱和善意,可是,郑亦梵犹豫地说,捐钱把狗养肥了,还不照样变成别人桌上的下酒菜?
郑亦梵掏出手机打开本地微信号,点开一个视频,你看看,这就是你准备捐钱饲养的狗狗。
这是一段残忍的视频,几个年轻人趁着夜色,翻墙闯入特种动物养殖场,用手电光照亮,从铁笼子里挑出一条又大又肥下司猎犬,翻墙爬上山道。懂人性的下司犬以为救它出笼,乖乖地跟随上山。一青年趁下司犬不备,用粗绳套住狗脖子,吊在树上,另一位手舞一根粗木棍,朝下司犬头部猛击,下司犬发出阵阵惨叫。有人掏出锋利刀子,在下司犬凄惨呻吟中,开始活剥,锋利刀子过处,鲜血淋漓。旁边燃起一堆熊熊大火,剥得光溜溜的下司犬被掏去内脏,用竹签横穿尸体,架在烈焰上烘烤。几位青年围着篝火疯狂夜宴,喝啤酒吃狗肉引吭高歌。他们对着视频号召说,冬天临近,狗肉大补,特种养殖场有免费补品,大家都来享用美食吧。视频下面有很多留言,说一定要去特种养殖场吃狗肉。
难怪养殖场每天丢失好几条肥狗。覃小竹心想,喃喃念道,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她认为是她在微信上向社会求助,给特种养殖场的狗狗带去了厄运,看着视频泪流满面,十分自责。
不,不是你的错。郑亦梵说,我们的帮助要起作用,不要做填坑的无谓牺牲。
不,不是无谓牺牲,我们的善意是我们修为,他们的恶行是他人的罪,这是各不相干的两件事,老天会把善与恶分得非常清楚,记得各人的账上。刘素贞插话道。
郑亦梵原本对她诱导覃小竹信佛法心存偏见,听到她管起了他们夫妻间的家事,非常不高兴,又不好发作,侧过脸朝向湖的一面。
他并不是看重这个钱,只是不同意覃小竹拿救命钱做无意义的事。郑亦梵被称为含金钥匙出生的官二代,家境优越,从来不用为钱担心。但父母对他宠爱而不溺爱。他出生时,父亲被下放到县里锻炼,母亲经常外出参加培训,无力照顾他,将他寄养在乡下外公家。他从小跟着外公上山砍柴,漫长的冬夜,他与村里孩子一起,跟外公练习苗拳棍棒,打下了很好的底子。开国中将、曾任大军区司令员的爷爷计划让他到部队锻炼,以后有机会争取上北京发展。他后来遇到了覃小竹,违背了爷爷的意愿,转业到南原检察院。父母起初对覃小竹十分满意,唯一着急的是希望快些抱上孙子。覃小竹生病,郑亦梵不敢告诉父母,后来妹妹向父母透露了消息。父母震惊之余深感失望,特意找他深谈,计划花数十万打发覃小竹,让他们分手。郑亦梵深爱覃小竹,更不愿背负道德污名,坚决拒绝父母的要求和提议。父母只得尊重他的想法,提出请一个保姆,照顾他们的生活。覃小竹不习惯外人介于小夫妻的生活,宁愿多受些苦,坚持自己照顾自己。他对她言听计从,她为什么不愿意听他一次呢?
郑亦梵深感憋屈,说,钱并不能救赎所有的东西。怕刺伤覃小竹敏感的神经,他没有说生命和罪过。
那是我目前唯一拿得出手的珍贵财产,能够换回无数的流浪生命,我感觉心安。
还有我呢。郑亦梵赌气地说。
你?覃小竹宽和地笑笑,挽着刘素贞的手朝前走了。郑亦梵紧捏着栏杆,几乎要把它板断。望着覃小竹的背影,忽然想起乡下外婆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一个受到蛊惑的灵魂是不可救药的。他掏出烟点上,深吸一口,重重吐出一串烟圈。
不只覃小竹有烦心事,最近他也诸事不顺。领导交办、社会期待的周至光受贿案的复查,原以为案情简单明了,可以轻松搞定。谁知一番调查下来,正应了来俊臣的猜测,简单的案子复杂化,说明背后有强大的推手在操作。这个案子的症结在于行贿者杨丽丽。女商人可能出于内心忏悔,在网络上发布了否定的证据。法制日报记者找到她,她说明了陷于受贿案的详细过程,证明她并没有行贿的动机和目的。他和来俊臣上门拜访杨丽丽,杨丽丽神秘地离家出走,她丈夫也不知去向。
回来向分管副检察长汇报。副检察长要求,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案件的关键证人。从他严厉的语气中,可以感受得到他内心承受的巨大压力。
中国地广人多,要想找到一个故意躲藏起来的证人,等同于大海捞针。来俊臣和他都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感觉。
对生命的恐惧让她乱了心智罢。郑亦梵感同身受,站在覃小竹的角度想,不免深深地同情起她来。
他迈开大步沿栈道追下去,找了一圈,四周黑咕隆咚,不知覃小竹她俩跑到哪儿去了。打她的电话,说是在山上灵音庵里,和几位病友喝茶聊天,如果等得了她,就等,等不了先回去,她下山后打车回家。
郑亦梵一听说覃小竹又陷于病友圈子,心里莫名地上火烦躁,说晚上这里不方便打车,车留给你,我走路回去,顺便看看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