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秦风点了点头,随后话锋一转,“但六道之中的饿鬼道,如今实质是在妖世掌控之下,这番动作,那位名唤隐虚为,真实身份比咱们还要‘难知如阴’的饿鬼道道主,他又岂会不知晓?他知,北龙天自然也会知,可北龙天却未与你下达指令,让你里应外合,是为了什么?”
不待苻萤回答,秦风便已自顾自说下去,“因为北龙天并不想牵涉太深。对北龙天来说,只要谷玄牝牵制住了公子,让他无暇顾及天书之争,便已足够。他并不看好,只凭一个谷玄牝,便能让整个山庄万劫不复。既从未指望六道和谷玄牝的这次谋划能一举将公子除去,那这之后,公子必有报复,北龙天要做的,是防备公子的怒火延烧到北域万妖殿之上。所以,撇开这次事件的关系尚嫌不及。而你寄往北域妖世的信笺若落入公子手中,岂不正给了公子发作的理由?”
苻萤确实未想到这么深层,此时闻言,顿觉如一捧凉水当头浇下,一阵后怕,万妖殿虽兵多将勇,但也绝不愿与同为妖族的公子翎结为死仇,否则定是一场腥风血雨。但她冷哼一声,又强硬说道:“那你将信笺私藏下来,又是为了谁?为了北龙天、还是公子翎?呵,不管为谁,结果都是双重的背叛。”
“哈,当然是为了我自己了!”秦风转过身子,伸了一个懒腰,“现在的日子挺舒服,我很满意,所以,我是最不希望北龙天和公子打起来的,真打起来,可就很难这么舒服下去了。”
秦风伸着懒腰,盈盈走去,而随着她走开,苻萤身上荆棘也自行脱落。
秦风毫不设防的背心就暴露在苻萤眼前,但苻萤没有再试图出手,而是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打算处置我吗?”
秦风顿足止步,竖起第三根手指,“暗探准则第三条,知晓适时而退。你身份已经暴露,留下也无意义,趁雨停前,自己走吧。”
苻萤站立不动,道:“我走了,还会有其他妖来,公子翎一日在蜀中,北龙吾皇便不会轻忽了锦屏山庄。”
“我知晓,所以杀你无用,也不打算杀你,但你始终低估了一个妖。”秦风侧头,看着身后的苻萤道。
“谁,你吗?”苻萤冷笑道,玄阴尉出身的秦风,确实是她混入锦屏山庄的最大阻力,而之后的接续者,也需先过秦风这一关。
“是公子!你以为公子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他比谁都清楚,你的来历,我的来历,甚至雅姐的真正来历,他或许都早已猜到七八分……”提及赵雅时,秦风眼眸中闪过一丝伤怀,她的意识曾与赵雅融合,勉强能捕捉到些赵雅的想法。
她知道,赵雅突然以命换命,牺牲自己救治谢灵烟,绝不是老套的幡然悔悟。
那时,赵雅为拼凑出孔雀幽冥印之招,加速吸收了公子翎的记忆,却在中途如遭电殛,连真气都忘记运行,在真气反噬下,只说了一句,“原来你早就猜到了……”
结合她死前与公子翎的对话,可以推测出,赵雅在拼凑孔雀幽冥咒之招时,无意看到了公子翎的记忆——或许公子翎早远之前,便隐约猜到了赵雅的真正身份。
赵雅不惜清洗山庄众妖记忆,也要向公子翎竭力隐瞒的过去,原来公子翎早就猜到了些端倪,而且从无芥蒂,更未因此看轻过她。
赵雅最畏惧的事,原来一开始就不会发生,也是这样,赵雅最后才会带着满足死去,弥平她造成的伤害……
当然,这只是秦风的猜测,或许真正因由,只有赵雅和公子翎才清楚。
秦风摇摇头,驱散眼中哀戚,继续道:“只是公子翎太骄傲了,过往身份,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他在乎的是你我,而不是‘曾经的你我’。你若愿抛下玄阴尉的身份,只做锦屏山庄的书阁管事,锦屏山庄中,也永远有你的容身之所,你,愿意吗?”
苻萤眼中闪过一瞬犹疑,但也只短短一瞬,随即冷声道:“不是谁都能如你一般,将叛逃当做理所当然!”
“是吗……那算了,公子这次劳心伤神,不久便要闭关疗愈,你便在他闭关前离开吧,否则,公子能容你,我却没耐心,次次替你补救……”秦风说着,撑开雨伞,推门而出,再不回头,席入书阁的风雨,送来她最后的声音。
“哦,对了,回去时,记得替我向北龙天道个别,便说北龙君上,外面虽有风雨袭身,但秦风……不想回去了……”
同一时间,夜雨淋不到的地方,是另一场告别。
那是地下的冰泉暗河,幽暗水流不知送走了几多的往来岁月,如今,逝去的水流将再送走亡者的魂灵。
水上,是花树编成的筏舟,谢安平的尸身静静躺在上面。
岸边,是公子翎和重伤后方醒来的谢灵烟。
公子翎单膝跪在筏舟前,对谢安平说着最后的话语。
“原本给你准备的冰棺,被本公子留给了赵雅,因为她很喜欢那个冰棺,很喜欢睡在你曾经睡过的地方,你不会怪本公子吧?”
“哈,你还是会怪的吧,其实,早在分别的那一天到来前,我们就约定好了,你说过,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待你死后,不需安葬你,只要将你置于花舟之上,让你随水而流,流到哪,便算哪,沉于水中,也算生于自然,归于自然。”
“是本公子痴枉,枉顾你的遗愿,强拖着你,做一场不愿醒来的梦,这一梦,便至今日。”
“本公子耽误你太多时间了,但好在,这痴愚的长梦终于醒来,也该……告别了!”
公子翎语毕,推开舟筏,任它顺着地下暗河而去。起身背向,不再回顾。
而谢灵烟跪地,行子侄礼。她虽在赵雅‘茧破蝶变’的神通下濒死回生,可身子仍虚弱至极,但知晓公子翎要给她未谋面的姑姑送别,依然不顾楚颂劝告,强撑着从床上爬起。
可现在,她却站不起来了,尽管那与她面容相似的血亲已在舟上飘飘荡荡,化作一个黑点,谢灵烟依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她本已萌生死志,可死亡将至时,她又不甘心,而现在她起死回生,却又觉得自己若真在那时死去,倒也不错。
死去或可逃避,活着便要面对,她厌恶自己的纠结反复,却无可奈何。
公子翎有直面现实的勇气,但她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