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颓败的神兵废墟深处到底是什么光景,这是杨臻和嵬名岘未曾想象的,也是无法想象的,所以当他们二人随着徐枢来到废墟之下后,才一时间不知该是奇是讶。
废墟当中有一堆高耸得有些的断壁残垣,据徐枢所说,此处是神兵城的主楼,原先的正堂匾额上书“无恃”二字,再往上便是温家人的典阁书斋,最上是九层之上的洪泽台——当然,那些东西如今都堆成一堆了。不用徐枢多加描述,杨臻二人便可想象得出此处曾经的堂皇模样。
徐枢领着他们二人来到一处直插入地的石梯之前,就正中之处侧行了三步,在一块石砖上顿足跺了两脚,而后那堵石梯便一阵抽动陷入了地下,就此,石梯之后的入口出现在了几人的视线之中。
遮挡之物乍然撤掉,风口一过,里头的一溜长明灯也相继悠悠自燃。
在杨臻这俩外行人看来,这个场景无异于鬼魅飞过落下点点鬼火,只不过这鬼火并非诡异的蓝色,而是寻常的灯火颜色。
徐枢招呼他们随他继续往里走。嵬名岘是有些顾忌的,不过杨臻既想去他便一定会跟着。
进了洞口之后,平地的位置是方称得上宽敞空场,空场之上还盖着一罩形状不太规整的穹顶。看那个样子,应该是层楼累梁坍塌堆叠之后又将其从下方穿凿而成的。四周的墙壁也不尽规则,表面凹凸不平、高下参差不齐,看着真不比家徒四壁好到哪里去。长明灯一耀之下,墙上刻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花纹就抓人眼球了。那些刻痕并非壁画之类的装饰,而是些让人一看就觉得眼乱的鬼画符。若是在旁的地方看到这些,杨臻真会以为这是桥边小贩的账目墙。
“对了。”徐枢把拳头伸进两堵墙的夹缝之间敲了三下,他身侧的墙便对半打开了。他从破烂的衣襟里捞出了那柄鲲游扇,朝杨臻一掂说:“还你,上次落在埋金池了。”
杨臻不想伸手去接,反道:“既然你晓得温凉在哪儿,就代我还给他吧。”
徐枢后退一步拉近了与他的距离,然后直接把鲲游扇插在了他的衣襟里。“要细论的话,你的那根笛子也是神兵城的手笔吧?”
杨臻与他对视一眼,眼神冷得依旧。若不是想着藏锋是恩师所赠,他肯定立马背手一抽把它们都扔掉。
徐枢先一步开路迈向了延伸入地下的长阶,长明灯一路长明,大约二十阶之后,他们到了第一层陈列着各种物件的空间,一副杂物间的样子,和之前所见的相比,这里无非是有点整齐罢了。
有些东西是杨臻一眼就能认出是什么的,比如一把木轮椅,瞧上去和苏为筹的那把一个模样。再者让他一眼便觉新奇的便是一架雀首箜篌和一架精致的婴儿床,婴儿床之上还支着两个小撑架,上面挂着两串海壳风铃。不过地下无风,他们也没机会听一听这些风铃的声音。其余的除了些寻常的茶杯碗盏就是些桌椅板凳,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之处。那些形状稀奇古怪的他又一时半会儿认不出到底是什么。
“这些都是我从废墟里找出来的,那些木质的物件是我按原来的样子做出来的。”徐枢并没有停下让他们二人好好看一圈的打算,而是继续顺着台阶往下走。第二层里间隔立列着十几堵像屏风一样的薄墙,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四下昏暗,那些字不贴近了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杨臻和嵬名岘跟着徐枢继续往下去,又听他说:“神兵城的传世典籍都被烧干净了,这是我凭着记忆,把师父教过我的还有老城主提到过的写出来的。”
到第三层便是石阶的尽头了。四周的长明灯早他们一步环环点燃,将这最深处的一层照得通亮。不过尽管是通亮,但因没有日光的氛围,所以整个空间都显得有些古老而厚重的暗沉。再加上此处的摆设——一水儿的神龛神椟,便更有些幽诡之气了。
神龛一共八座,左四右三,并以正中之位最为开阔,内置的神椟也最为庄严,灵牌上书“先考神兵城主温公居延之神位”。
看到此处,杨臻心中突然莫名一悸。他看着徐枢跪在神龛前的蒲团上连叩三首道:“弃徒拜见列位先尊。”而后,徐枢又扭了扭身形,面向左一位的神龛说:“师父,徐枢来看您了。”
左一位的灵牌上书“恩师神兵城主温公洵之神位”。
其余的五座神龛,左二书“师母温乔氏之灵位”,左三书“恩师温公长女温雅之灵位”,左四书“恩师温公幼女温柔之灵位”,右一书“爱妻温方氏之灵位”,右二书“神兵温氏女钊之灵位”,右三书“贤兄方钧之灵位”。
面对着列列神椟,嵬名岘尚且微微欠身以表敬畏,但杨臻却杵着一动不动。
牌位上的这些人不论生前如何,如今却只剩下自己的灵牌。神兵温氏生前的谋逆罪名死后亦会遭唾,甚至于连自己的祭享牌位都不能有,若不是还有徐枢在,他们就真是孤魂野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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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枢就着跪姿一坐,背对着杨臻悠悠道:“那个小丫头说你是杨家人,可这世上和神兵城仇恨最深的就是姓杨的,你觉得你身上的温氏家徽会从何而来?”
杨臻还是一动不动,他觉得事情正在朝他最讨厌的方向发展。
“杨恕娶的是王老大人的独女王宓,”徐枢说,“此二人中必定有一个不是你的生身之人。”
杨臻的眼角抖了抖,前段时间刚听人说过他母亲的事,如今徐枢就跟他说这些,他自然便又上了一股抬杠的劲。“人家两口子孩子怎么生出来的你还晓得不成?”他道,“温家人都摆在这儿了,上哪儿再找一个掺和我家的事?”
他故意把话说得过分了些,徐枢却并未动怒,而是稳声道:“你不必朝我使性子。”
“我——!”杨臻的火顿时蹿了上来,他恼徐枢的语气徐枢的话,更恼徐枢的态度——这副家中尊长的架势究竟凭什么。
嵬名岘在一旁拉住了他,及时地掐住了他的火气。
“我说过了,温家完整的家徽只有家主才有,不过如今的温氏已然无人,你这个家主做与不做也无甚不同。”徐枢从案下取出一把香烛,借了长明灯的火苗点燃后插在了神龛前的香炉之中。
杨臻看着徐枢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颅内有病的家伙。他之所以肯跟过来看看,纯粹是为了徐枢向他允诺的夜牙玺,或许私心里也在期待能给他的刺青找一个答案。可此时此刻,徐枢自然而然地就把他划成温家人了,于此他是打心底里抵触。
徐枢供了香又拜过之后,扭头看了看仍不肯多弹一下的杨臻。“你说温家无人能行,这话只对了一半。”他指了指最左边那三座神龛说,“除却温雅和温柔,师父还有一子一女,他们是温氏仅存的血脉。温凉你是知道的,另一个,温婉,你可曾听说过?”
杨臻没有给他任何反应,不过他也知道徐枢接下来说什么了。
“那个时候认识杨恕的人都知道,早已成家的杨恕如何疯魔地追求温婉。”徐枢道。他站到温钊的神龛前,伸手握着神椟用力一掰,神龛顶上的石壁就缓缓开出了一个方格。他抽出了其中的石盒,取出了石盒内的夜牙玺往杨臻面前一递说:“你若不信也罢,只消去问一问看他们的反应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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