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儿把自家的情况说完,语气也轻快了好多,低声道:“张大哥不必冒险救奴了,奴被迫做了婊子,早就没脸活。不过要是悄悄的死了,要是认识的人知道了,还以为奴本来就是个婊子呢。张大哥来了,知道了奴的事,奴到地底下见了爹爹,也能巴巴几句。”说完竟然笑了笑,神色坦荡,毫无求生之意。
张伯伦听了这话,心如刀绞。
从现有掌握的信息看,此际他有两个选择,一是等待天明,赌阿台能否打消了对自己的疑心,若自己明天表现的不急切,或可全身而退。
三姐儿因为要继续“钓鱼”,他判断阿台是不能放人的。自己若把赎买价格提高,不但救不出来三姐儿,反而会陷得更深。
第二个选择就是豁出去自己现在的隐蔽身份,利用今夜恶劣天气把三姐儿救出去。他来古勒城的时候作了些准备,但只有三分把握,加上此时的恶劣天气,或可到五分。
但是,若暴露身份把三姐儿救了,直接违反了刘守有军令,在锦衣卫严酷家法之下,他能否活命在两可之间。
王杲若从三姐儿逃跑这事上判断出大军攻城在即,很可能带兵从古勒城逃脱,或致军事行动功败垂成。这个责任更大,他张伯伦担得起吗?
张伯伦天人交战,心中乱成一团。他一会儿想三姐儿本就因为被迫当了娼妓而不想活,何不成全她的贞烈?一会儿想这样一个苦命的少女,他张伯伦但凡有点人心,能将她扔在古勒城自生自灭吗?
犹豫了一会儿,张伯伦想不管选择哪条路,先要打消三姐儿求死之心,否则自己进古勒城这事儿,将变得毫无意义。
他下地走到窗前,再次检查了一下屋外是否有人。见大雨仍倾泻而下,院内已经积了水,就算有人蹑踪过来,他也能听见踏水之声,这才放了心,走回炕边。
他将自己脖子上戴的一个红绳穿的金包玉的牌子取下,递给三姐儿。
三姐儿不明所以,问道:“张大哥,这是什么?”
张伯伦低声道:“妹子,你不可自暴自弃,咱们要是能逃出去,你这辈子都不用自称奴家了。你的功劳,已经上达天听。皇上赞你为‘奇女子’,这是朝廷发给你的勋章,我特意带来给你,要给你‘授勋’。”
三姐儿听了,双手颤抖,险些拿不住牌子。张伯伦将油灯取过来,让她在灯光下细看。
少女见牌子是白玉制成,外面包了一圈黄金,白玉中央雕刻了一支精美的梅花,花蕊儿都细致无比。翻到后面,阴刻了一柄短剑,短剑的手柄上有三道刻痕。
张伯伦道:“这叫做三等白玉梅花章,皇上专用来褒奖我们这些军情探子的。持此章者,一者,只要自己愿意,见官可不跪;二者就算犯了罪,只要没叛朝廷,就不受枷锁、刑掠,在量刑上也减一等;三者持了这章,朝廷每月发银五两,终身无饥馁之忧。现在的锦衣卫,就咱两个得了。”
三姐儿听了,将牌子递给张伯伦,让他举着。自己在炕上跪着,要向牌子磕头。张伯伦以为她感念皇恩,就按她说的,举着勋章,代替皇帝受了礼。
三姐儿磕完三个头,眼泪扑簌簌流下,哭着问张伯伦道:“张大哥,我一个孤女,要这牌牌有何用处?我不要这牌子,麻烦大哥回去问问皇帝,为什么这些年放纵建虏,杀他的子民?!”
“我拿这五两银子,我的爹娘、哥、嫂,还有我的小侄儿能花上一文吗?我不要银子,你回去求皇上,只要这建虏断根、死绝,我在地府里受粪尿地狱苦楚时也是笑的。”说完,实在忍不住自己激荡的心情,用嘴角咬着被子呜咽着,眼泪流的如同外面的大雨一般。
张伯伦听她说自己要受粪尿地狱苦楚这句,心知她信仰着鬼神、地狱——而这样的一个弱女子,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说出来这句话!
仿佛被打破障壁,张伯伦心里最后一道闸门轰然倒塌,热血全冲到头顶。低声道:“妹子,你不必这样说,哥哥就是死了,也要救你出去,还要养你一辈子!”
三姐儿听了,哭红肿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凄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在张伯伦的眼里如同绽放了一朵红艳、贞绝的梅花。他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道:“你放心,到死的时候,我陪你在一处,几辈子你都再不是孤魂野鬼儿。”
因天降大雨,古勒城的更鼓声还在,但梆子声已停。张伯伦算了算时间,此时应该已经过了子时。他下定决心,将自己的行李包袱打开,从中拿出一把带鞘短刀,一领一面漆布、一面厚棉布的雨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