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期住在小院的一角,单独享用一道楼梯,楼上楼下都与旁边的屋子隔开。楼下是一个小厨房,有一个小灶台,一个简陋的小橱柜,粉香此前在衙门供述,莺期能自己做饭吃,朝楚遇害那日,她从丘家别院告假去市集给莺期买河鲜,看来并非虚言。
小厨房旁边是一个小房间,堆放着木盆搓板水桶等杂物,小间中又用木板隔出一个小小的内间,龟奴道,粉香就住在这里。
隔间里只有一张极窄的床,床上的枕头被褥都缝补过,洗得很干净,铺得平平整整,一个箱子放在床下。床角一个小凳,除此之外一无所有,也放不下别的。
粉香在衙门问话时,衣裙鲜亮,妆容精致,加上她在眷春楼这样的大勾栏中,像史都尉和桂淳这样不熟青楼的汉子想当然尔地觉得,这姑娘在楼子里,即便混得不怎么样,肯定也是待在挂着纱铺着缎的胭脂堆中,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住在这样的地方。
龟奴抓起被子,连枕头一起掀翻,又去拖箱子,史都尉阻拦道:“不必,我等自有搜查方法。”示意一个兵卒留下看守。
眷妈妈亲自引路,请他们上楼,柔声道:“楼梯狭窄,爷爷们小心磕碰。”这话却非谦逊,楼梯当真狭窄低矮,像白如依和桂淳这样身量较高的都要猫着腰上。
到了二楼房门前,眷妈妈看着门上的锁,作势嗔道:“不长眼的小皮子,天大的贵人到了,不快来接迎,倒把门锁了。哪个教她的规矩。看我不罚她!”
说话间却听龟奴道:“来了,来了。”
史都尉和白如依等人侧身向楼下看,只见两名少女一前一后走进院中,跟在后面侍候的是粉香,走在前面的少女装扮清丽,身段窈窕,即是莺期。
二楼房门外的廊道狭窄,容不下许多人,龟奴先下楼,片刻后,二女袅袅上了楼,向史都尉和白如依福身行礼。粉香打开门锁,眷妈妈责怪了莺期几句无礼,史都尉道:“妈妈请稍后再说家常话,某等公务在身,需先搜查一番,请妈妈与其余人等院外等候,休得打扰。只留下这两位姑娘即可。”
眷妈妈只得从命。
史都尉又让她把隔壁房间也打开,由小兵查看有无人窝藏在内,待眷妈妈与龟奴都退了出去,楼下、门外、隔壁各有兵卒把守,确定无人偷听,史都尉才让娄莫和古氏夫妇入内。莺期悠悠道:“请都座和诸位爷尽管搜查,小女也无什么可避讳的。”
她的卧房确实出乎史都尉等人意料的朴素,房中没什么贵重陈设,唯有一床一桌一妆台,一张小案一对矮柜,四把木椅,都是半旧的,做工寻常。两个盆景、一尊花瓶、一只香炉,就是全部摆件。
莺期笑吟吟扫视众人:“我这里,可不像白先生书里写的那样,堆着绫罗铺着绸缎,我们楼里有统一梳妆的地方,去前边时,先到那里装扮,退下来,亦要沐浴更衣才能回住处。像我现在穿的这身衣裳,本穿不回这院里。簪的戴的,都是让爷们看了高兴的,每天得卸下还给妈妈。这屋子里,也时不时地会被她老人家查一查,恐怕诸位爷搜不出什么。”
史都尉示意小兵合上门窗。白如依和颜悦色道:“姑娘放心,都座此行并非为了搜查。只是有些事需姑娘解释一下,请勿怪唐突。”
古娘子从随身小袋中取出一块布铺在桌上,又拿出一个小枕:“劳驾姑娘桌边稍坐,将腕放在枕上。”
莺期神色微微变了:“这位嫂嫂竟懂医术,倒是奴失敬了。从未听说衙门问话要把脉的。”
一旁站着的粉香也显得有些不安。
史都尉沉声道:“请姑娘照办。”
莺期咬了咬唇,缓缓伸出右手。
古氏仔细看了看脉,又让她伸左手,再诊了一诊,道:“姑娘小月未久,仍需多调养,勿太劳累。”
莺期神色僵硬,一动不动地坐着。
她自上楼以来一直表现得很镇定,实则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此时难绷情绪,妆容浓艳的面庞上流露出茫然的稚气。
古氏收起东西,施礼退出房间。
白如依温声道:“姑娘,粉香姑娘去求朝楚,并非为她自己,她是帮你求药,对么?”
粉香扑通跪下:“都座,先生,奴在衙门都交代了,奴去求朝楚姑娘,是请圣仙娘娘保佑我变成良家妇女,跟莺期姑娘毫无关系,全是我的事……”
史都尉摆手:“我等是为查出杀害朝楚和另几名女子的凶手,你们干了什么,我们毫无兴趣,但干扰办案,隐藏线索,就要按律法处置了。姑娘若不想去衙门大牢,请勿要隐瞒。”
莺期起身,向史都尉和白如依深深一拜:”都座爷与先生勿怪,粉香都是为了我。都座爷向妈妈谎称搜房,隐秘行事,显然是顾着奴和粉香的周全,奴感激不尽。先生说是询问,实应已尽知真情,方才那位嫂嫂诊出之事,确是粉香去求朝楚姑娘之因。”
白如依问:“姑娘怎知朝楚能帮你?”
莺期道:“此前模糊听说过,关于朝楚姑娘,暗地里传闻不少。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听谁说的,真是记不清了。”
史都尉微点头:“可否请姑娘暂避片刻,有些事想先问问粉香。”
莺期施礼退出房间。
史都尉询问粉香:“先前在衙门,为何不说实话?”
粉香哽咽:“奴婢曾向朝楚姑娘发誓绝不泄露此事。朝楚姑娘说,此事她本绝不能做,帮我这回乃是破例……”
史都尉又问:“既然有孕,怎不生下来?”
粉香哭道:“奴们这样的人,哪有福气生。每天的吃喝妈妈都记在帐上,有了孕,肚皮大了,客人都嫌。接不了客更不能容!我们都是,之前有了,就被……但是莺期姑娘她身子弱,月信来得晚,本来每天也有药吃,仍没避过。若妈妈下手,这辈子难再有孕了。莺期姑娘才这个年纪,说不定哪天能遇着贵人从良,那时有个自己的孩子,总是依靠……奴听说,朝楚姑娘的法子不伤根本。趁着妈妈还没发现,奴就……”
史都尉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叹了一声。
白如依问:“朝楚有无见过莺期?”
粉香摇头:“没有,莺期姑娘轻易出不了楼,都是奴一个人去的。朝楚姑娘从未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