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山崖上下发生了很多事情。
就在李老大倒地之时,每个山洞里都有事情在发生。
浓雾不但笼罩了整个天地,还侵入了所有的空间。山洞里的人们有的在做饭,哐哐当当,热闹得很;有的在教导孩子,唠唠叨叨个没完;还有的正在吵架闹别扭;更多的人家已经围坐在一起,端着饭碗吃上了。这个时候,浓雾悄然扑了进来,然后,所有的山洞顿时失去了声音。整座山崖静止下来。
静止在持续,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浓雾中,山洞里,刚才人烟正浓时候,现在只剩下烟雾袅绕,灯火依然,人影踪迹却已杳杳,所有人都跟李老大一样,完全彻底地消失了,浓雾席卷了一切。空荡寂寥的山村里时不时走出一两只猫狗,它们会在不久后进入树林,成为野猫野狗。
没有人知道村民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看到他们是如何消失的,除了它。
它是一头狼,一头老得不能再老的老狼。
事发之时,老狼正在山崖下溜达,这是它每天的习惯,趁着夜色巡游,会看到很多人间妙事。
老狼活得太久,见多了天地间的神奇,见惯了人世间的是是非非,再怪的事情都不会让它心起波澜。然而此刻它却立在原地,长久地发愣。
老狼看到了浓雾如何进入山洞,看到了浓雾里村民们的反应,也看到了他们如何消失,它看到了整个过程,却不明白其间的道理和缘由。不过,即便发生了这些,那又如何?对于老狼来说,一切没什么两样,少了这些人,明天依然会继续,它的子孙们会活得更自在、更畅快。
奇怪的是,此时此刻在老狼那双昏花的老眼中竟有悸意在悄悄涌动,那悸意里分明隐含着惊怖和恐惧之意。
老狼夹着尾巴扭头离开了山崖,走向大树林。它这是要回到狼群里。现在的它确实需要从群体中得到些许安慰。
没有人知道老狼看到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老狼究竟在怕什么。掌握真相的从来不是凡人。非凡即神圣。或许只有神灵才明白这一切,也只有神灵才能掌控造就他人的命运。
不过很显然,到现在为止,真正的主角已经出现,那便是雾霭,不知来自哪里,是何人所为,但在将来某个时刻,它还会再来,到那时,便会有事发生。
实际上就在这一刻,已经有事发生了,是一件趣事。
所谓有事发生,其实并不准确,那只不过是一个人走出了山洞,仅此而已,实在当不得有事这一说。
然而这个人独自出现在人踪灭绝的山崖下,完好走在浓雾之中,这本身便不一般,非常不一般。
如果老狼晚走片刻,便会看到这既寻常又离奇的一幕;如果李老大回到原地,一定会惊讶不已,他可能还会失声尖叫,因为走出山洞的这个人有一双奇特的大耳朵,他正是李老大的侦察对象——焦无极。
前一刻,焦无极还在卧室里忙碌着检查几个箱子,耳边听见婆娘要开饭的叫唤,儿子奔跑中打破了一只碗的惊叫,下一刻,他将箱子重新搁好,方才反应过来,儿子犯了错,婆娘竟然没有骂他,真是奇怪。然后他又意识到,外面怎么没有一点动静?焦无极施施然走出卧室,准备看一出好戏,却发现演戏的临阵脱逃了,便摇摇头,走出山洞,准备将避祸的儿子和追捕的婆娘一起抓回来。好好的晚饭不吃,闹什么。
焦无极查看了六七家,终于明白过来,出事了,出大事了,儿子失踪,婆娘失踪,山村里的人全都不见了,整座山崖、整个山头、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个人。
面对这诡异情形,焦无极没有惊慌,没有恐惧,他很冷静,冷静的面容和眼神里藏着浓浓的悲哀与无奈。
无奈的焦无极开始在山崖下奔跑起来,跑了一会儿,转过一个弯,向着大树林而去。穿过大树林,来到河流边,他沿着河岸继续奔跑。气喘吁吁,大汗淋漓,面色苍白,焦无极一刻不歇地奔跑着,跑到斗转星移,跑到月亮隐到了云层里,跑到夜间的鸟虫昏昏欲睡。他这样跑个不停,仿佛要追溯时光,追回他的孩子和婆娘。
焦无极跑到河流尽头,来到悬崖边,脚步没有减缓的迹象,他跑到山崖前,踏着突起的石头,奋力一跃,便跳了下去,身影在浓雾里闪了闪,迅速被黑暗吞没。
山崖下是无尽的黑暗。黑暗中隐约有光芒闪烁。
雾霭在消散,散得很快,只在几个弹指间,便由浓转淡,转眼消失在月光里。山上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一如远古时候,清冷沉寂,不见人间烟火。
大树林里传来几声狼嚎,凄厉而亢奋,在山野间回荡不绝,似乎在宣告,这座山现在是它们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