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顺岁手脚麻利地舀出一些浴桶中原本的凉水,再将木桶里的热水兑进桶中。他知裴徊光不喜热水,也没让浴桶里的水过热,而是将一桶热水拎到浴桶旁备着,若需要,待裴徊光自己再添。
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皇后娘娘,顺岁有了主意,他将编篮中的玫瑰花瓣倒一些在水中。
红色的花瓣翩翩降在水中,在水面上轻飘。
裴徊光皱眉,瞥了顺岁一眼。顺岁顿时收了手,不敢再撒花瓣了。他有些尴尬地将编篮放在一旁,蹲在地上,将踩脚棉帕铺好,然后立刻弓身退了出去,将盥室的门关好。顺岁站在门外琢磨了一会儿,总觉得这里一时半会用不到他,免得听见些响动,他也不在这儿傻站了,哒哒踩着楼梯下楼去。迎面遇见正要上楼的顺年。
“掌印可在书房?”顺年一边往上走,一边询问。
顺岁摇摇头,直接拉着顺年往楼下走。
顺年摸不着头脑,询问:“怎么了这是?东厂的人还都等着掌印下令呢……”
“熬药!走走走。”顺岁直接将顺年去了厨房,去盯着小太监给皇后娘娘熬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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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顺岁和顺年的脚步声远了,沈茴低着头,提起裙角,将满是淤泥的鞋子脱下来。看着鞋子上的脏渍,沈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觉得碍眼得很。她拿了帕子垫着,才拿起这双脏兮兮的杏色绣花鞋,走向屏风,将它们放在屏风外面去。
裴徊光瞧着她好笑的动作。
沈茴低着头,望着自己染满淤泥的裙角犹豫了一下,也不回去,站在屏风这里开始宽衣,将沾满污泥和血渍的外衣脱下来,放在屏风外面的搭桌上,然后才折回去,朝裴徊光走过去。
她一边朝裴徊光走去,一边双手从腰侧探到身后,拉开心衣下面贴着后腰的系带。她走到裴徊光面前时,心衣下方的系带蝴蝶结散开,杏色心衣的下摆立刻松垮下来。
她望了裴徊光一眼,转过身去。皙白的脊背贴在浴桶外壁。
裴徊光抬手,去扯贴在她蝴蝶骨上的系带,滑顺的缎带慢慢从结扣里散垂。沈茴将褪下来的心衣放在一侧,弯腰褪下里袴,然后慢慢转过身来,踩着脚蹬,跨进浴桶中。才刚跨进去一条腿,沈茴就皱了眉。
单人沐泽的浴桶,对于两个人实在是狭窄逼仄了些。
犹豫只是一瞬,沈茴很快将另外一条腿迈进温水里。足心落到实处,不是浴桶底部,却是裴徊光的腿。沈茴赶忙向一侧挪了挪,重新在温水里站稳。
沈茴半身没在水中,她近距离站在裴徊光面前,一时僵持,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姿势落下来。似乎意识到这样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沈茴向后退了退,靠着桶壁。
还是很近。
她别别扭扭地在水中蹲下来,让温水没到她的锁骨。她的手在水中抵着桶壁摸索着,身子也跟着小幅度地挪动,找寻坐下的舒服姿势。她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去看裴徊光的表情。可他垂着眼,静默地一动不动。好像忽略掉了她的存在。
沈茴水中的手摸到裴徊光的脚踝。她愣了一下,想要收回手,却碰到他脚踝上的伤疤。沈茴便没有把手收回去,她轻轻用指腹蹭了蹭他脚踝上的伤疤,然后慢慢握住他的脚踝,将他的腿朝一侧拽了拽,又去摸索着去拽他另一条腿。在他身前腾出一小心地方来,她终于慢慢坐下来,曲着膝,双手抱着自己的腿。
裴徊光这才抬眼看向面前蜷缩抱膝而坐的人。他问:“水凉不凉?”
沈茴摇头。
裴徊光垂眼,又瞥了一眼她抱膝的姿势,低笑了一声,道:“瞧娘娘这委屈样子,像咱家欺负你似的。”
这样狭窄的浴桶,她竟然真的能寻到这样一个角落,让两个离得这样近的人,没有半分身体接触。
沈茴后背抵在桶壁上,倚靠着。她望着裴徊光,想开口,又垂眼沉默,带着泄气的沮丧。
见她欲言又止自己与自己挣扎的模样,裴徊光便也不再开口,只是望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沈茴抱膝的双手,一只手慢慢垂下去,没进水中,在身侧摸索找寻,找到裴徊光的脚踝,用手心去反复磨蹭他踝上的旧疤。
裴徊光转身,去拿架子上的糖盒子。
方方正正的瓷盒子,里面一横一竖,分割成了四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了一种糖。他取了一块梅子糖放进口中,一边吃着,一边慢悠悠询问:“梅子糖、橘子糖、奶糖和荔枝软糖。要哪一种?”
“奶糖……”
裴徊光便把一块奶糖递过去,喂给她吃。
奶糖不是橘子糖那般脆脆的,也不是荔枝软糖那样柔软,带着点嚼劲儿,她慢慢咬一口。让奶糖的甜味在唇齿间漾开,同时又有奶糖特有的鲜纯奶香。
美好的味道跑进身体里,沈茴鼻子一酸,忽然就掉下泪来。一滴眼泪落在水面,水波轻颤,其上飘着的玫瑰花瓣也跟着悠悠晃了晃。
在沈茴再掉下一滴眼泪时,裴徊光及时伸手接住她的泪,将指腹上的这滴含在口中,尝了尝。
裴徊光开口:“咱家记得娘娘以前不爱哭的。怎么跟了咱家以后,频频落泪?”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指腹在她柔软的雪腮上轻轻捏了捏,带着点哄人的温柔:“别哭了。嗯?”
沈茴用指腹蹭去眼角的湿润,重新抬起头,脸上的甜美乖巧又满足的笑容。她终于开口,声音里是少见的沮丧与脆弱:“从我记事起,便知道自己不是久寿之人。随时都可能一朝沉睡,再也不能醒过来。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家里人便教我要不留遗憾的活着,将每一日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天,尽力做到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