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吼声如闷雷一般,滚滚传播四方。
身在激烈战场中的完颜陈和尚已经抛弃了战马,正在步行厮杀。
有人挥动战斧从他胸前的甲胄掠过,斧刃和札甲的铁叶碰出火光,发出叫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这种声音其实并不响,但听多了很影响听力。所以他发现到处都有呼喊声的时候,奋力格开前方的定海军甲士,然后侧耳听了下,什么也没有听清。
倒是一个军官从后头上来,扳着他的肩膀叫道:“贼军在喊,宋军和贼军两路攻打开封了!咱们没有退路了!”
“开封城里还有上万兵将,他们自家守城,关我们屁事!”
完颜陈和尚不耐烦地骂了句,猛然掷出手中的短矛,刺中了那个挥舞利斧的定海军甲士。那甲士身形一顿,丢下利斧,试图拔除胸口的短矛,拔了两下,整个人开始不由自主地打转,然后跪倒在地。
这时候忽然又有两支骑兵队伍彼此冲撞砍杀着经过。
有一匹战马被眼前利刃所惊,忽然摔倒,把骑士也带到在地。落地的人连连翻滚,发出骨头断裂特有的咔嚓声响,可战马居然没事,挣扎着又起来了。
完颜陈和尚毫不犹豫地奔了过去,翻身上马。他稍稍观望了一下,找了个敌人略稀疏的方向,大声喝道:“跟我来!”
战斗持续到现在,整个战场已经乱了套。完颜陈和尚起初是想突破敌军阻碍,去摧毁那些砲车,但厮杀至今,他好像离砲车越来越远,身边除了乱糟糟杀来杀去的同伴,还有一队队往来的定海军将士们,仿佛冲不烂的高墙。
他在定海军的阵列缝隙间又冲杀了几次。最后一次冲杀时,大约看错了方向,莫名其妙地退回到了沙场边缘,居然得空休息了一会儿。
这时候,他的胳膊、大腿等处多半受了新伤,鲜血淋漓,好在都没有伤到要害,对发力动作的影响也不算太大。
他的甲胄破损得非常厉害,胸前的两道束甲皮绦被砍断以后,厚重的甲片掉了大半,他不得不一直提着盾牌遮挡,但盾牌被弓箭射得密密麻麻,又被重武器砍过多次,也明显松动了。
见他不急着冲杀,好些零散的金军将士向他聚拢,有人带着敬佩的眼神眺望,也有人上来为他包扎伤势。
就在包扎的同时,定海军队列中央,再度响起了砲车发射时那种呜呜的声音,几枚铁火砲在空中划着弧线,掉落到某处,然后火光和巨响爆发。
双方绞杀的时候,不再有先前那种密集的队列,而且定海军砲车的准头也显然很问题。但还是有十几名金军不可避免地被铁火砲的威力波及,最惨的几个人瞬间面目全非,身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可怕伤口,随即浴血抽搐着倒地。
周边的金军将士,无论多么勇敢,身手多么出色,都下意识地猛然散开。
仗打到这程度,死人多少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够维持住军队的士气和军队的有序指挥。
粗略看来,定海军的阵列从头至尾全无动摇,调动也清晰明白,反倒是己方……靠着勇猛大将亲自上阵搏杀,给所有人带来的勇气迟早会消褪,而完颜从坦那边,还能指挥的兵力大概不到出发时的半数了。
隔着烟尘,完颜陈和尚隐约能看到,完颜从坦的将旗后头,正有数以千计的金军将士正不顾一切地往开封方向狂奔。
或许他们以为,开封城里会安全些?又或者,赶在宋军抵达之前进城,朝廷会有赏赐的吗?
这种想法当然是发昏,完颜陈和尚知道,人在情绪崩溃的时候就会这样;那些将士们坚持不下去了,所以下意识地往带来安全感的地方奔走罢了。
对他们的表现,完颜陈和尚并不愤怒。
大金国沦落到这程度,不是这些将士们的错,他们都是此前南下与宋国作战的精锐,已经尽力厮杀过了,这会儿还要他们怎样?
现在定海军再度使用砲车轰击,进一步加速了本方的士气崩溃,逃跑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但完颜从坦所在的本阵里,催促进攻的鼓声依然在响,自始至终都没有停歇。
完颜陈和尚有一种预感,他觉得,让所有人在这里拼死,就是完颜从坦的目的,也是开封城里某些人的意思。
此时此刻,战争的关键已经不在临蔡关,而在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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