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曳落河武士和小金城中的曳落河一样,皆身着山纹玄甲,一手持刀、一手持锤,此刻已将契丹武士团团围定,便不再进逼,为首一人高喊道:“塔里古,你走不脱了,弃刀投降饶你不死!”
契丹武士中一人以契丹语高声呼喊,江朔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见他目眦尽裂,咬牙切齿的样子,想来绝非说告饶之语,契丹武士忽然一齐高呼,劣势之下不守反攻,一个个势如疯虎扑向曳落河武士,但他们毕竟人少,手中长刀无法砍穿曳落河的山纹玄甲,又被啄锤克制,虽然逞一时之勇将曳落河逼退了几步,但曳落河稳住阵脚立刻遭反击,顷刻间有数契丹武士不慎被砸断了战刀,形式反而更加危急,江朔心想再看下去可这些契丹人必有死伤,他高呼一声,拔剑跃下松树。
曳落河只听头顶有人呼喝,来不及抬头,江朔已落到人群之中,他脚踏飞星步中南方朱雀翼宿步法,在曳落河武士中来回穿梭。
经过独孤问讲解,江朔对这套步法的理解已远胜往昔——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各有七宿组成,唐初术数大家袁天罡认为每一象的七宿都对应七曜“木金土日月火水”中的一曜,又为廿八宿相各以一个神兽命名。独孤家的穿星步第一层总决“步天歌”只是方位口诀,独孤问传江朔第二层分诀则是从二十八神兽象形而来,如这翼宿名为“翼火蛇”,如按第一层心法那便是如神鸟展翅扑翼一般,虽然轻灵但不免失之于太过刚强,而按第二层心法则加入了火蛇游走之象,那便是刚中有柔,境界可就全然不同了。
如今江朔将这“翼火蛇”的身法使将出来,曳落河武士只见一个人影在他们中间晃动,眼睛却跟不上他的身形,手中长刀、啄锤僵在半空中,不知往哪处里去砍。
江朔有意拿这些曳落河试招,看看独孤问所教穿星步临战之际有多大威力,因此手中虽挈着七星宝剑却并不刺出,只是绕着曳落河武士游走。然而这翼宿步实在太过飘逸迅捷,曳落河空举刀、锤却连一招都递不出来。江朔也不禁觉得无趣,于是改为北方玄武七宿中虚、危二宿步法。
江朔原以为穿星步四象只是步点不同,二十八宿步都按一个同样方法踏来不免徒具其形而失其神,这些天经独孤问提点才才知四象各不相同,比如北方玄武乃是灵蛇绕龟之相,除了一个缠字诀,内含七宿更要两两相配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以“斗木獬”为引、“牛金牛”与“女土蝠”为阴阳相配,“虚日鼠”与“危月燕”为虚实相生、“室火猪”与“壁水獝”为水火相济。
江朔故意放慢步伐,引曳落河武士挥刀来砍,上路则以虚宿步伏低躲过,下路则以危宿步上跃闪过,真是伏地如灵鼠,跃高如飞燕,曳落河武士挥刀乱砍却连他半片衣襟都沾不到,这看的见看不着的感觉直方才不见其人更令人震惊。
江朔见这一众曳落河之中一个高手都没有,不禁兴味阑珊,喊道:“诸位留神,我可要出手了。”
此番却换作西方白虎步腾跃扑击,白虎七宿中“奎木狼”、“娄金狗”狼狗相近;“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诸禽同属;“觜火猴”、“参水猿”猱猿相类,却是在白虎步的纵跃之中加入了扑击的诸多变化,和而不同,似是而非,直是变化万千,配合脚下白虎步,江朔手中宝剑无需特意发招,只是随意点向曳落河的腕子。
江朔知道曳落河的兵器厚重不易斩断,因此尽向着他们手腕处招呼,瞬息之间扑闪纵跃掠过一个圆圈,但听的叮咣之声不绝,十几名曳落河武士皆手腕中剑,兵器拿捏不住坠落于地。
江朔也学着那方才曳落河带头武士的样子喊道:“弃刀投降!”
其实这“弃刀”二字却是多余说了,这些人手中的武器早都已脱手落地了。曳落河本无所畏惧,即使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畏死投降,但此刻他们都摄于江朔形如鬼魅的身法,不知眼前这个少年是人是鬼,竟都呆在原地不敢动弹。
这场景莫说曳落河,就是被围在中间的契丹人都呆住了,此地靠近契丹发祥地木叶神山,有些武士不禁怀疑江朔是祖先降下的神人,但江朔又是汉人打扮,契丹先祖想必也无法统御汉族的仙人。众人正犹疑间,为首叫“塔里古”的武士忽道:“我认得你,你是江朔江少主!”
原来那日李怀秀到朔方军劫营之时,所带的都是遥辇八部的契丹贵族子弟,塔里古也在其中,是以认得江朔。江朔依稀记得他的面目,道:“这位大哥是叫塔里古么?在下正是江朔,我是来寻崇顺王和珠儿姊姊,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塔里古道:“可汗牙帐早被燕军冲散了,我可也不知道可汗的去处了。”
曳落河头目抚着腕子,冷笑道:“我看只有你不知道吧?塔里古,你们突吕不部三营被怀秀夺去一营,分给了他弟弟杭斡为突举部。如今说不定怀秀嫌你多余,让你部在此断后,带着其余七部可都早已遁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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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曳落河听他嘲弄塔里古,都跟着一起哈哈大笑,这些曳落河虽被江朔大败,却不畏死依然笑骂自若。塔里古以契丹语咒骂了一句,他面色甚是恶毒,可惜曳落河多是奚人,不懂契丹语,骂的再恶毒,别人听不懂效果就差了许多,江朔更是不懂,只听他叽里咕噜如念咒语,这时忽然四周听到无数破空之声响起,曳落河武士竟然纷纷倒地,江朔大吃一惊,心想这塔里古还真会咒语不成?再看倒在地上的曳落河背后插着羽箭,却原来是有人以弓箭射死的。
紧接着响起沙沙地脚步声,从松林后面转出数十契丹武士,他们趋近之时仍然引弓待发,既瞄着地上的死尸也防着江朔。塔里古见状忙以契丹语大喊,新来的契丹武士才放低弓箭,料想塔里古是对众人说江朔是友非敌,让他们不要无礼。
新来的契丹武士中抢出一人,抛下武器,冲上前以双手合抱塔里古,哇啦哇啦说着契丹语,表情甚是激动,塔里古抱着那人也激动的流泪,二人以契丹语说个没完,江朔不通契丹语,不知他们说的什么,只得站在一边发愣。塔里古忽觉冷落了江朔,忙一拍那人背脊,对江朔拜道:“江少主,这位是我义弟杭翰,突举部之主。”
杭翰显然不会汉语,只学着汉人叉手施礼,口中仍说得是契丹语,但语气甚为恭敬,塔里古道:“杭翰兄弟久在松漠,未去过汉地,不会说汉语,请江少主见谅。”
江朔心想这莫不就是方才那个曳落河武士所说的分了塔里古所部一营的杭翰,看他二人如此亲密,不像是有嫌隙的样子。
塔里古见他面露疑惑之色,忙解释道:“江少主,你不要听那燕军的贼厮胡说,分一营给杭翰是我心甘情愿的,并非阻午可汗胁迫,莫说我部,就是大迭烈府夷离堇所部都一分为二,这都是为了重振契丹往日的雄风。”
江朔知道阻午可汗就是李怀秀,而大夷离堇即涅礼,不禁奇道:“拆家是为了重振雄风?这却是什么道理?”
塔里古解释道:“契丹人最初的祖先叫奇首可汗,奇首有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奇首便分八子为八部,这就是‘古八部’,后来不管契丹可汗之位如何变迁,契丹始终都是分为八部,大唐开元初年,大贺氏指掌契丹时分成八部,称为‘大贺八部’,我遥辇氏首位可汗屈烈亦分契丹为八部,便是‘遥辇八部’了。但李过折叛乱后,各部人心离散,更兼安贼燕军常年欺压劫掠,阻午可汗初为盟汗之时,八部已仅存五部,因此可汗就和和大夷离堇商议,拆五部为八部,各占一方,重聚部众,繁育牲畜,重现契丹八部的繁盛景象。”
江朔心道李珠儿说怀秀无能,军权被涅礼把持,但今日听塔里古所言,李怀秀却是胸怀大志,腹有山河之人。
塔里古道:“重组八部虽好,但这新三部需从别部拆来,涉及人口、牲口,关乎各部切身利益,大家最担心的自然是如何才能做到公平?大夷离堇首先将自己的乙室部一分为二,乙室交给撒里本,而他自领迭剌部,乙室本是契丹最强的一部,大夷离堇又掌军权,他却先拿自己的部落开刀,众皆感佩,这才促成了第二大的乌隗部分出涅剌部;和我们第三大的突吕不部分出突举部。因此说重振八部是我契丹族人齐心合力复兴大业,绝非那贼厮所说的,是可汗包藏私心之举。”
江朔赞道:“原来如此,崇顺王与大夷离堇所作所为倒是令人钦佩的很。”
正说话间,忽又听弓弦声响,这次却来自树梢之上,一声鸣镝钻天而去,紧接着两枝劲弩夹着劲风向塔里古和杭翰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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