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居见着人也无惊讶之色,他抬眸笑道:“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说罢抬手示意萧明月对面相坐。
萧明月跽坐于案而又将春桑茶递上,她说:“首次登门不知带什么好,这是奴婢自己炮制的桑茶,先生尝尝。”
水居没想到萧明月会给他带见面礼,他接过茶来嗅了嗅,虽说包的简陋但茶香浓郁,是他心头好。
水居面露欣喜,言语欢愉,他笑道:“我虽为贵女之师,但终究是个行馆授棋先生,你若以奴婢相称,我自然也是卑贱的奴仆。要我说啊,你我二人不必理会那些尊卑之分,直呼名讳便好。”
萧明月行事不扭捏,但她也有思虑:“贵人在的场合我还是要称呼一声先生的,若私下相见,我就叫你水居,可否?”
“也好。”
水居捻了几片桑叶放置茶鼎之中,而后示意萧明月观看棋盘,从目光探知对方通晓棋艺,便让她在黑白棋笥中挑棋,与自己走完最后的博弈。
萧明月端详着棋盘局势,挑走了黑子。
水居问:“你怎知我执白子?”
萧明月倒是略显惊讶,尴尬笑道:“我不知道你执白子,我只是瞧着白子中腹已失,黑子定然取势,厚颜想要占些便宜罢了。”
水居两指捻起一枚白玉子,落在棋盘上:“好吧,且先让你占了这个便宜。”
即便萧明月执黑取势,可不到最后关头谁也无法预料结局。结局为萧明月大意失将,狂妄惨败,她忍不住感叹:“棋局如战局,当真变幻莫测,我自以为前路光明,岂料你棋高一着,留有后手,我自然就输得透彻。”
其实白子黑子都是水居,只是水居最先执白子入局。
萧明月心中清明。
“胜负乃兵家常事,我倒觉得你的棋艺不错。”水居挥挥手,并未在棋盘上多有逗留,而是说道,“棋下完了,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二人来到书案旁,水居将自己蒲团上的软垫放到萧明月的蒲团上,而后他撩袍跪坐,从木匣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且形状规整的墨锭。
水居递给萧明月,说:“瞧瞧模样。”
墨锭入手十分有分量,色泽乌黑,棱角分明,外形不同于贵女教习所用的墨丸。
萧明月看着水居又打开一块玉砚,点了水之后取过墨锭便开始研磨。墨锭起初瞧着坚韧,遇水后便开始掉碎渣,与玉砚相接发出刺耳之声,氲开的墨汁也不匀称。这般看来还不如墨丸。
水居问她:“像你之前见过的那块神仙墨吗?”
萧明月伏在书案上仔细地瞧着,直言说道:“没磨之前很像。”
水居磨出墨汁便提笔书写,但此墨落于竹简上颜色十分黯淡,而且一擦就掉。他叹气:“写着倒不像了。”
萧明月再次取过墨锭,外形看着无异样,用指腹碾碎墨粒后发现墨质生涩,继而又闻了闻味道,很是刺鼻。她问:“这是你自己做的?”
“是。”
“怎么做的?”
水居回她:“大抵和扶风生产御墨的手法一致,但我用尚林苑的山松烧制,还添了上好的鹿胶。”
萧明月端详一番后,方才提出意见:“要不再加些珍珠、麝香?”
水居先是一愣,随即面露意外之喜:“我从未想过加药材,今日叫你来,果真叫对了。”
“我不懂制墨,只是想着珍珠粉滑润,麝香香气正,能否中和墨锭的弊处,云梦泽的老翁制墨那般神奇,想来也是经过无数次试验方能成功,你初次模仿便将外形做得有七分相似,已经很厉害了。”
“你说的有理,但老翁乃神人,我与之相比还差得远。”
“只要努力便不远。”
水居得了开解,在竹简上又写了几笔,方才放下笔墨。他端正身姿看着萧明月,淡淡一笑:“忘了问你,你怎么知晓我叫你来?”
水居挑开话头,想听萧明月如何解释。
萧明月也坐直了身子,她看了眼窗外的霞光,轻声说道:“今日在德馨殿说起采桑,你说日之夕矣,满目金黄,这是酉时之景,可苑中人都知晓我们是寅时采桑,你知晓时辰却故意说错,想必是暗示我酉时来鸿博苑找你。”
“明月,你果真很聪慧。”水居就知晓自己没有看错人,他道,“我若明目张胆地寻你,只怕会给九翁主带来不便,九翁主身份特殊,这些麻烦能省则省。”
“多谢体谅。”
“我还要多谢你呢,制墨之法尚在研习之中,以后若有问题还需要你的帮助。”
“不必客气,尽管找我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