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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惶惑（第1页）

下了班耿天饭也不吃，跑到小区外的小卖部买了一支铅笔和小刀，回到家里自己寝室关上门，先削出铅笔的铅芯摁断，把铅芯碾碎，再不厌其烦地碾做细细的粉末，装在叠好的纸漏斗里；接着耿天取出那本策划文档册子来，翻到写了字又被擦去的那一页，将一小半铅粉小心翼翼地撒在擦痕的上面，抖匀了之后拿起册子将铅粉再倒回容器里。擦痕上留下薄薄的一层铅粉，还是看不出那被擦去的三个字是什么。

她想了一下，用手指在铅粉上轻轻按抹了几回，这样有几笔画能够较分明地展现出来，依然没什么头绪，甚至离她猜想的几个字相距更远些，这让她有些失落。她将那页纸翻转，在背面有压痕的位置又如法炮制地洒了一层铅粉，用手指抹开来，还是只看得见部分笔画，看不出字形来。她用铅笔在下面写了三个字，我爱你，然后对照着笔画去看，不嫌牵强的话差不多可以判断，那三个字就是，我爱你。她没猜错，这使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即便并没有发信人，也没有收信人。

天黑下来，肚子愈加饿，耿天躺在床上想这是怎么回事。“我爱你”，当然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的，但“我”是谁，是杨沛然吗？“你”又是谁，是自己吗？这看起来一丁点可能性都没有。文档册子当然是杨沛然交给自己的，之前大概并没有经过别人的手，所以要说“我”不是杨沛然也极为勉强，而自己就是接受文档的人，除了自己，难道“你”还能是哪个别人吗？耿天这样想着，觉得这事情无非两个可能性，两种可能性相距地太遥远，非此即彼，谁也不能否定谁，绝无可能和唯一可能，没有别的可能性。

她差不多已经忘记了当时见到杨沛然第一天对他的感受是什么，甚至那天经历了什么她几乎都快要想不起，其实才不过两周多，只记得那是不论什么都出乎意料的一天，奇怪得不像是真的，这使她从不去回想，担心从美梦中醒过来；而宁愿自己一开始就在这里，所有可靠的记忆从她拔下了隔壁的电源开始，或者由她跟着杨沛然走到会议室坐下开会开始。

杨沛然的样子和气质和她在大学时喜欢的教授巫远清完全不同，这使耿天并没在一开始就觉察到什么，她情感的通道那时还关闭着，什么也没感受到；随着对办公室工作节奏的逐步适应，她大概恢复了一丁点对情感的感受能力。不过首当其冲的是以早餐发起的骚扰，她不喜欢那样，在她采取提早进办公室之后总算消停下来；“我爱你”的擦痕是第二样，但却似乎完全不同，她喜欢这个，尤其是这可能来自她的引导者，坦白说，就引导者的角度而言，杨沛然比巫教授角色要显著而深刻得多，她此时崇拜杨沛然还甚于先前对巫教授，就专业和威望而言，杨沛然大概在这个行业首屈一指的人物，她能感受得到。

所以，耿天飞快地有了结论，我应该忘记这件事，不然太可怕了。

她已经被巫教授的妻子闹到系里而被从大学劝退，不可再重蹈覆辙，哪怕她心里有一丁点想尝试的狂野念头，但立刻就警告自己，绝不可造次。巫教授因为有妻有子以及学校的诸多不便而还没有真的对她下手，她后来回想起有些庆幸；但在这里就不同了，杨沛然还是单身，而且这是私企，他一个人说了算的个人企业。哦，不，他不是，耿天立即想起来，他至少有女朋友了，那天他女朋友到过办公室，和他拉扯在一起的，自己心里还泛起了酸意，随后据说他搬了出来，那是为什么？

如果这是真的，耿天回过头又想，如果他真的喜欢自己，不喜欢他女朋友了，我会爱上他吗？

大概会吧，耿天不那么确定，随即便确定下来，会。

这就好像是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菩提老祖在弟子孙悟空头上敲了三下，我，爱，你。杨沛然是菩提老祖，而自己就是孙悟空。耿天活泼泼地，忍不住偷偷笑地这么想，她从小就觉得自己像孙悟空，足以奋起千钧棒大闹天宫，但这在她这二十年的生命里一点儿都找不着痕迹，除了眼前这三个被铅粉涂抹的字迹，对了，不止这个，她从小就被人视之为顽劣，这一点也像孙猴子极了。

她听得见客厅里吴子嘉和段泽晨先后地回来，天南海北地聊，聊各自家乡的特产，聊足球，这些都没什么，忽然听见段泽晨想起什么似地问，“咦，天天还没回来呀？”

“她是出去逛街了吧，我看她下班一早就走了。”吴子嘉说，他的工位在大开间，谁来了谁走一目了然。

“是和萧莉娜一起的吗？”

“好像不是，萧莉娜走得还要晚些，我看她一个人走的。”

“好哇，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盯着她……”段泽晨说了一半就意味深长地停下来，耿天想象得出他捉狭地冲吴子嘉眨眼睛的动作。

“喂喂喂，没有啦，你别瞎说！”

“我看你又开始画画了，老实交代，画的人是谁，是谁给你做的模特儿？”

“哪有什么模特！”

她担心这两个男人议论下去个没完，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赶忙擦干脸上的泪，起身拉开房门走出去问吴子嘉：“你还有方便面吗，再借我一包。”

两人没想到耿天早回来了，顿时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吴子嘉慌忙地答：“有。”立即起身回房起拿了一包方便面给耿天，耿天已经自己买了个热水壶，自己烧水泡了面，坐到沙发上等面泡好。

“开了一天的会，累得很，所以提前下班回来，睡了一会儿，才醒。”耿天欲盖弥彰地说，尽量做出脱力和瞌睡才行的没精打采样子来。

“明天我们开会，杨总下班前给我们说了，他明天给我们讲解整个功能架构，方总讲开发架构。”段泽晨闷闷地说，他刚刚差点就说到耿天了，幸好她及时地出现。

“我们简单，不用专门开会传达，就等你们出需求了，不过场景部分杨总先给我们交待过，已经启动在先了。”吴子嘉也说了这么一句，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好像我们要做的是清朝的游戏，这个时代美术风格实在是不容易做啊，我们内部讨论了好几次，现在我们老大还有于宜，以及我都在做人物风格设计，头疼。”

“辫子戏，其实也挺时尚的，打开电视不都是。”段泽晨嘀咕着，语气里不无嘲讽。

耿天觉得这感觉很奇妙，微笑着问：“我们这不是在开会吧？”

第二天耿天打开电脑撰写关于兵种概念设计的文档，看着杨沛然把程序部三个人叫到会议室开会。杨文科埋头写文档，不怎么说话，耿天觉得自己也应该那样，但她只做得到一小半，多数时候她还是心意难平。杨沛然早上进办公室，出去，由她背后经过都会惊起她心中一片涟漪。好不容易静下心，心想要做出最好的概念设计来，写了几行导语，试图说明设计思路，却觉得既平庸又多余，全都删除了，直接开始写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