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受不住的时候,她曾数次在阶梯上坐下,坐下时,双臂露在外面的地方,没有一处是好的。
她不看云头,也不看下面,只是环着膝头枯坐,阖上眼想,二十五年前,江承函散去一身箭气时,十七年前,他自毁身躯时,以及这十三年,为了救楚南浔而承受那荒谬至极的惩罚时,他多疼。
他无处喊疼时,是不是也只能像她现在这样,蜷着身体抱一抱自己。
每次想到这个,她就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尚能在一片疼痛的泥沼中拨出一丝清明,继续向前走。
她走得确实很快。
昼夜不分,浑然不顾身体,把自己当傀儡人用,能不快吗。
不过短短二十日,楚明姣就已经快要走到顶,眼前只留了寥寥五六道阶梯,希望二字几乎就摆在那阶梯尽头,像一块悬在饥饿至极的人面前招人的肉。
楚明姣在走这最后几道时,好好休息了半日,等觉得自己状态好了,才一鼓作气登上去。
出人意料的是,前面几道并没有什么想象中的重罚,她一阶顺着一阶,脚步落得快而流畅,直到最后一步时,脚步落下去,就仿佛踩进了云端,整个人失陷掉落。
云端里不是仙境,而是一条白骨路。
楚明姣早知道最后的关卡不会如此简单,这二十二天,她身体上的折磨已经受尽了,可心结之症的诘问迟迟不到,现在看来,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这一步若能踏出,本命剑重铸,若不能,白骨堆里多添一具罢了。
这路静悄悄,别提人影了,连风都没声息,沿途两边竹林,叶片如翡,却不见招动,没有活力,就成了死气沉沉的摆件。
这种空芜的寂静中,突然出现一道声音,这声音细细的,雌雄不辨,显得阴柔,每一个字都像是贴在楚明姣的耳边吐出来的,叹息似的:“你心结当真能解了吗?”
眼前那条原本清晰的路随着它的问话变得烟气缭绕。
楚明姣自然而然停下脚步,怕前路不明,一脚踏空,前功尽弃,于是留下来听这不知出处的东西将话说完。
那声音像极了看热闹的蛊惑:“这一次,你与他是机缘巧合,心念一致,可这事若是再发生一回,你与他对峙到无可调和的地步,你能毫不迟疑拔剑杀了他吗?”
楚明姣顿了下。
“这不就是你的心魔吗?”它溢出一点明显的笑音:“若是下不了这个决定,你今日来走这一遭,又是为什么呢?人生在世,世事难测,你执掌本命剑,往后,再有这样的情况,你想叫本命剑又碎一回?”
这话出口,不知为什么,像一柄小锤子,重重将楚明姣脊背砸得弯下来,整个人被迫跌坐在地面上。
以一种反省的虔诚姿态。
那声音的主人又笑,声音像是在透过一层薄薄的蛋壳,逗弄里面的小雏鸟:“你第一次拿起本命剑,剑灵问你为何执剑,你说的是什么,可还记得?”
“你说,护己心坦荡,护亲友平安,护故土无恙。”
“执剑之路,总要舍弃一些重要的东西。”
楚明姣垂下眼睫,默然不语。
那人以为她被戳中心事,摆摆袖子,十分宽容地道:“回去吧小姑娘,天资不易,等能下决心了再来——”它话只说了半截,便戛然而止。
楚明姣盯着那千斤重的压力,一点点站直了身体。
不知道是因为这二十几日的无数次断骨重生,片刻不歇,还是因为这重力的压迫,她撩撩眼皮看人时,天生美丽的眼睛里火烧火燎,遍布血丝。
她很瘦,瘦得昔日合身的衣裳都变得宽大,很难想象,这样纤细的身躯里,在踏过天阶之后,仍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
“你错了。”她并不着急,语气很是轻缓,似乎这道诘问给得比想象中要容易许多,但这世间之事大多又总是如此,看不破的时候千回百转,寸寸绕肠,看破了,只觉得是个简单的坎,抬开腿一迈,不费什么力就过去了。
“叫我耿耿于怀,辗转犹豫的,从来不是要不要杀江承函,我只是遗憾,觉得难过,好像当年雪地里长身素衣的神嗣殿下,那个与我朝夕相处,与我相守多年的道侣变了,他面无全非,判若两人。”
这世间最遗憾的,莫过于亲眼看见白雪烂进污泥中。
“这十三年,让我离他更近一步,也离自己更近一步了。”楚明姣抬步往前走,全然不将云雾缭绕的白骨路放在眼里,“我很开心,这一路走来,原来我们从未失散过。”
“经此一事,我确信,我们不会再有生死相对的时候,我永远不需要纠结要不要拔剑当他的敌人。”
她缓声补充:“还有,在杀不杀他这件事上,我从未犹豫,从未动摇。”
说完,一步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