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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隔阂（第1页）

关晓燕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摇头，莞尔地笑，“我分不清电子游戏和电脑游戏有什么分别，总之都是新鲜的东西，是从中国社会没有的，这一点很重要。你觉得是好东西，但有人就是不理解，不接受，对这个你最好有个清醒的认识。”

杨沛然对这个当然有清醒的认识，从不指望能说服那些人改变对游戏的看法，但安安静静地在租下的房子里开发游戏也被人骚扰、投诉，乃至驱赶，这和以前稍有不同，他可以退让，但在被动地退让之前还是想要做点让自己安心的努力；同时，他从小到大听过不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故事，多多少少让他有些有所为的幻觉。

他赔笑着说道：“我做好了说不通的准备，但还是想抱着诚挚的态度，试着耐心地沟通一番，把我们这边的道理掰开来，揉碎了说，看看能否消除歧见，彼此可以和谐地相处。如果实在不行，我回去就着手搬走，肯定不会有冲突什么的，关女士你放心好了。”

关晓燕眼里闪过一丝嘲讽，“我和你们这类人打交道的多，见得多了。你们非常熟悉西方那一套，但不知道中国社会是怎么样的。你们有很浓厚的精英意识，总以为你们坚持的道理放之四海皆准，但老百姓以前不懂得，在你们耐心地解释过后他们应该接受，而你们并不知道普通老百姓自个儿是怎么想的，也不在意，或者觉得那根本就是错的。你还以为自己是在沟通，其实是在居高临下地教化别人。听说过美国洛克菲勒家族吗？有钱有势，出了个继承人，身家几百亿，非要深入新几内亚去开化食人部落，结果给人吃了，你也想这样吗？”

杨沛然背上稍微凉了一下，他听过迈克尔。洛克菲勒的故事，并非如关晓燕所说迈克尔要去开化食人部落，实质上是相反的，他想要去理解那些未开化的几内亚野人，但的的确确死在了探险的路上，这倒是真的。他又想了一下，这犹如电子游戏和电脑游戏的区别，实质上是很小很小的。

他几乎已经被说服，心有不甘，“照你这么说，就应该躲得远远的，彼此不交流才好？”

“我知道这句话用在这儿不大对，但找不出更好的了。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就应该躲得远远儿的，这有什么不好？”关晓燕用切刀将黑森林小蛋糕切成了四块，用牙签叉起了一块，送进口中。

两个月前杨沛然差不多因着这个念头决心离开自己亲手创办的游民科技，而最后他还是留下来，这增强了他的心念，“北京城不是新几内亚，对吧？”

“如果你坚持，我可以给你那位老太太的地址。”关晓燕怜悯地看着杨沛然，顿了一下，“你知道在北京，一个随便遇到不起眼的人背后可能都有通天的能量。”她这句话实际上是解释她自己为何明明不讨厌杨沛然而必须赶走他的原因。

“必要的话，我可以跪着说话。”杨沛然什么都明白。

“那倒不用，因为跪着也没用，这不是你求人，是观念的根本对立，你姿态放得再低也没用。中国那么大，北京城那么大，容得下不同的观念，彼此躲远点儿，让时间来解决，也只有时间能解决。老的人死去，新的人成长起来，你如果是对的，始终都是对的，不用奢望在道理上说服别人听你的。”

杨沛然不知道为什么关晓燕对自己讲这些，她完全可以不用讲这些，甚至可以不用跑这一趟，这像是上天通过一个人来告诫他所欠缺的道理；他完全赞同，那是浸润着许许多多挫败的教训，他懂得。但也如同关晓燕自己说的，不用奢望在道理上说服别人，不碰南墙不回头，他还是决定拜访在楼下的楼下的关淑云老太太，哪怕他不是抱着说服她允许自己留在她楼上的楼上办公，而是去做万一不得不离开之前的和解。

和解，他是这么希望的。

第二天上午，他提着一大篮子稻香村的什锦点心，敲门进了403室纪老太太的家。老太太将近六十，和他在楼道里打过几次照面，彼此都知道对方，同时关晓燕也做了斡旋，把见面的情由都讲过；见杨沛然登门，老太太紧绷着脸，把他让进客厅坐下。

屋里家具陈设简洁朴素，像大多数这个年龄的北京人的家庭那样，一坐下杨沛然便听见隔壁传来轻微而有力的鼾声，有人睡得正香，杨沛然觉得了些许不安，但不知道为什么。

“关奶奶，我承认，我是做游戏开发的，我听燕子姐说了，说您对这个行业有意见，我是来和您聊聊的，看能不能澄清一些误会。”杨沛然陪着笑说道，从内到外地把自己姿态放得低，哪怕老太太生气上来哐他两耳光，接下来就可以心平气和地谈问题了。

“游戏害人，这儿没什么误会。”纪老太客气又冷淡地说。

“我也是从爱玩儿游戏开始进入这个行业的，这个行业里每个人都是，估计一个例外也没有。我承认有不少人因为爱玩游戏耽误了事，尤其是小孩儿，但我想为这个辩护一下，这不是游戏的错，至少不完全是。”

“那是谁的错？”纪老太温文尔雅地插嘴问道。

“人都有一种逆反的心理，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这比游戏本身的趣味让人更沉迷，我说得直白一点儿，就是社会上反对玩游戏，家长反对孩子玩游戏的状况加剧了沉迷游戏的状况。如果不反对呢？人就没那么爱玩游戏了，就不会沉迷了。”

“你这样说，让我倒是觉得游戏更像毒品了，电子海洛因。你这个论调和欧美很多人的主张相似，说是政府管制毒品加剧了毒品的危害。”纪老太冷笑着说。

杨沛然出了一身冷汗，意识到自己低估了纪老太，大概是关晓燕拿几内亚野人来打比方误导了他，他还以为纪老太真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呢；他尴尬地笑笑，“不能这么比，我是说，逆反心理，如果放开了玩，其实游戏也就那么回事，没有了神秘感，热一阵子就会冷下来。在欧洲和美国游戏行业都是和电影行业一样具有广大的用户基础，从几岁的孩子到和您年纪一般大的老人都爱玩游戏，一年产值几百亿的合法产业，绝不是毒品可以相比的。”他把合法两个字咬得极重，既然合法，当然就不是毒品。

“合法，合什么法？”纪老太稍微抬高了声量，杨沛然刚想争辩法不禁止即为合法，纪老太已经接着说下去，“我正在委托区里的两位人大委员，准备提案把禁止游戏写进法规中去。一个新兴产业，谁都还不知道它的危害，的确没有被现有法规禁止，它就天然合法？合哪门子的法？”

杨沛然已经全然处了下风，听见人大委员几个字更有魂飞魄散之感，几乎想落跑，强行忍住，说道：“可能社会上对很多小孩子玩游戏意见最大，其实这是中国还没有给游戏做分级的规则，美国欧洲和日本都已经发展几十年，有很多经验可以借鉴。所有的游戏上市都会按照年龄做分级，不同年龄的人可以玩适合自己年龄阶段的游戏，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这是我们欠缺的立法，这些法律法规跟上之后，情况就会大有好转，而不是从根子上去禁绝游戏，哪怕真的把它当成是洪水猛兽，也是宜疏不宜堵！何况它不是！爱玩游戏是所有人类的天性，这是不可能禁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