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时候,禾晏比先前来的时候沉默了一些。
肖珏问:“还在想刚才的事?”
禾晏怕被他发现端倪,随口扯了个谎,“只是听那位小姐说的话,觉得有些难过而已。”
肖珏顿了片刻,才淡道:“不必担心,你不会成为先前的许大奶奶。”
禾晏低头笑了一下,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在此之前,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只是今日再见禾二夫人,却发现母亲对自己并非全然不在意。
但倘若她真的心疼自己,为何当年在她做“禾晏”时,禾二夫人却对她如此生疏,在禾家与许家合谋害她的眼睛时,在她被“失足溺死”时,禾二夫人,究竟知不知道其中的真相呢?
禾晏宁愿她一无所知,不知者无罪。
可就算这件事她不知道,当年她与禾如非互换身份的事,禾二夫人定然也是知道的,一个母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亲生女儿推了出去,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叫一声“娘亲”。
禾晏敛了眼眸。
算起来过了几日,她也该到许家一趟了。福旺那头不知道查出了什么线索,宫宴一过,禾如非与许之恒必然对她有所怀疑。
她得快一点才行。
……
禾心影先同侍卫和下人将禾二夫人送回府上,才回了许家。许之恒在书房里,他今日没有上朝,不知怎么回事,自从那一日从庆功宴回府后,许之恒便极少出门了。外头人都说他是病了,禾心影当然知道许之恒好端端的,与其说是病,更像是有了心事。有时候禾心影与他说话,都能感觉得出来许之恒明显的心不在焉。
禾心影只佯作不知。
一个聪明的女人,应当知道适时地显露出自己的蠢笨,这是在禾家后院中学到的规矩。但无论装的有多笨,自己心中始终要有一杆秤,不能装着装着,就成了真蠢。
那天夜里在禾晏生前屋子里翻找东西的许之恒,看起来与素日里大不相同,也让禾心影心里多了一层怀疑,她嫁到许家时,身边带了陪嫁侍女。如今许家的人她是不敢用的,只敢用自己身边人。
她想查一查有些东西。
如果这些东西与自己无关,禾心影当然不在意。但种种件件事情表明,似乎当初禾晏的死并不是那么简单。许之恒的怪异就不说了,今日母亲在玉华寺上遇到那个同名同姓的武安侯,亦是失态。如果当初禾晏之事有什么内情,焉知她不会成为下一个禾晏?
在禾家,女子是没有地位的。纵然是禾大夫人所生的嫡女,亲事也被早早的安排好,女儿家的婚姻都是为了男子的仕途铺路。至于嫁的人是人是鬼,是好是坏,反而不太重要,凡事以利益为先。这也是为何当初禾晏与许之恒成亲,禾家女儿对禾晏多有妒忌的原因,实在是因为她的这桩亲事,看起来已经是禾家里能为她挑到的最好选择了。
但如今看来,其中也或有隐情。
“小柳,”她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这几日,你在府中悄悄打听,当初我姐姐禾晏还在的时候,与那位姓贺的姨娘究竟发生了什么龃龉,贺姨娘又到底犯了什么错才会被赶出去。”
“大奶奶打听这个做什么?”小柳奇怪的问道。
“我自有主张,”禾心影不欲多说,“你只需记得,此事需要隐秘,万万不可为外人知晓,银钱给的丰厚些,还有,最好不要提到我姐姐,从贺姨娘处着手。”
这样一来,就算一个不小心,被许家人发现了,她也能说是自己吃味,想知道过去那个姨娘究竟是如何获得许之恒宠爱的。而不是暴露她在偷偷私查禾晏的死因。
许家上下的人从不主动提起禾晏,对禾晏的事更是避之不及,其中一定有问题。
禾心影看向外头明媚的日光,忽然觉得许家宽敞明亮的院子,此刻也变得有些阴森恐怖了。
可是,就算是为了自己,她也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活着。
……
拜完佛后,禾晏与肖珏并没有直接各自回府,而是去了一趟城外凉州卫的驻营。
南府兵们尚且比较矜持,但大抵是田朗不许他们过分议论上级私事。凉州卫这头沈瀚可管不过来,当初禾晏与一众兵士同吃同住,早已结下“深情厚谊”,如今乍闻兄弟变女郎,还成了上司的未婚妻……反正除了练兵以外,大抵众人最近热衷的事,就是谈论此事。
禾晏与肖珏去的时候,他们还在练兵,禾晏想了想,就对肖珏道:“都督,要不你还是别跟我进去,就同沈教头他们在外头就好。你要是进去,他们纵然有想问的问题,也不敢问了。”
肖珏挑眉:“好。”自行去找田朗了。他回京以来忙着禾家的事,亦是为了让徐敬甫放松警惕,来这边来的极少,每次只是呆片刻就匆匆离开。
待肖珏走后,禾晏便坐在远处的练兵的空地以外等着他们。
不多时,练兵结束,兵士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的去吃饭,有人就瞧见坐在边缘上的禾晏。禾晏今日穿的是女装,他们一时也没能认出来,还有个小兵热络的上前,关切的询问:“这位姑娘,您这是找什么人吗?”
禾晏看着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了:“不过须臾不见,这就不认识我了?”
见那新兵还是呆呆的看着她,似是有些面熟,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禾晏提醒道:“我,凉州卫第一。”
这一下子,这人可激动了,吞了口唾沫,就一嗓子嚎起来:“兄弟们,禾晏——是禾晏来了——”
嗓门大的让禾晏忍不住掏了掏耳朵,紧接着,就瞧见一大帮子人如嗅了腥味儿的猫一般,“呼啦”一下子全都围了上来,嘴里念着“哪呢”“在哪”“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禾晏霎时间就被人群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