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女突然怀孕令知州发现了一道台阶。他与襄家、宰家分别谈了谈。
两家都很通情达理,感谢渔民打捞襄知县夫妇遗体与一些箱笼,盛赞知州大人和明州百姓,至于那个丫头,不论她是否记得,他们都不想再追究。随她去吧。两家共同接襄知县夫妇的棺椁回乡安葬。
襄宰两家不追究,知州仍要升一升堂将此事了结,便断曰,襄家婢女某氏,以奴婢身冒充主家小姐,按本朝律,罪应斩或绞,但其失却心智记忆,非精心谋划,且已许嫁衙差袁仁,若有心图谋富贵,冒充官员之女,必图攀高门,岂会委身小小衙差?念其已有身孕,从轻发落,杖一百,流放边地。待生产后执行,或由夫家赎免。
慈氏听到堂审结果,大喊这女子不是她家媳妇,从没娶过她,也没钱赎她。
袁仁想赎,确实拿不出钱。
有看不惯慈氏平时作为的挤兑她:“到底是你家人了,肚里的也是老袁家孩子,你们先交一些,设法慢慢补全,以知州大人的仁厚,必会恩准。要么暂时借点应急?”
慈氏驳道:“哪来的钱,他爹留下的两间破房能值几文?去借也没人肯哪。”
知州没料到这对母子真的一毛不拔,又被卡在半空不上不下。万幸再遇救星。捞船救人的渔夫中有一对兄弟,姓闻,家境殷实。知州褒奖渔民们的义举,赏了他们一人二十两银子,襄家和宰家也给了丰厚谢礼。哥哥闻大遂道:“草民家老媶也是双身哩,当给阿拉未出世的娃娃积德,用这赏钱给那姑娘免了罪吧。”
弟弟闻二见兄长如此,也把自己的赏钱拿出,另几位渔民凑了点零头,替无名女交足了免罪赎金。
知州十分欢喜,唤无名女出来,隔帘拜谢众渔民,赏了她一个名字。
“汝本为婢子,罪当发为边奴,而今既逢宽恩,又遇善人,便让你的名字里带个奴字,叫做念恩奴吧。望汝时刻知恩悔过,重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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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恩奴有了姓名,袁仁将她接回家。这名字有点拗口,慈氏喊她奴娘,渐渐街坊邻居也都这么叫。奴娘与袁某一直没拜堂,慈氏更不承认她是儿媳,只说贱贼小娘皮怎配进我家门,我儿子心好才收你当暖床丫头,将来自会娶良家女子为正房,你须得听知州老爷的话,懂得感恩,好生伺候老娘的儿与将来的孙。
奴娘在袁家过得挺苦。桂淳等小兵之后详查案件细节,邻居作证说,奴娘每天四更不到就起床,夜深才能入睡。打扫、做饭、洗衣样样都做,慈氏待她尤苛,台面上有一点灰尘便打骂她。
奴娘默默忍受,邻里一开始因她冒充官小姐,都很鄙视她,但看她瘦弱不堪挺着肚子不停做活被慈氏搓磨,渐生怜惜。
邻居们回忆,奴娘话很少,每天默默做事,有邻家妇人想给她点吃的,拉她说会儿话,她便低着头快速闪开。
邻居想劝慈氏待她好些,慈氏嗤道:“小骚娘皮故意做这样子哪,侬都怜她,汉子们不得酥骨头。她可憋着浪。侬们这里发善心,不如看好自家的汉,否则日后莫怪我唻~”
邻居们也不敢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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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家兄弟帮奴娘出了赎罪钱,又惹起另一种猜疑,慈氏捶骂奴娘时总骂:“装,装出骚样子再让汉子给你出钱哩。莫不是本就干这个的吧。”痛骂儿子阿木头,骚浪娘揣个肚他不查明白就认,白在衙门当差。
袁仁心中也扎进了刺,邻居曾见他喝得大醉,薅着奴娘头发问:“你们之前认不认得,他为甚么待你好?”
慈氏在衙门里做事多年,见识广,会端详。奴娘怀孕时肚子圆,不怎么爱吃酸的,被家务事折磨得憔悴不堪,但脸上没长斑。慈氏由此断定,奴娘怀的肯定是个女孩,家里即将多一个白吃米的小货。
慈氏一抱怨,袁某便出门忙公务,无影无踪,慈氏只得转而打骂奴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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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奴娘怀孕月份将足时,慈氏刚好事多,每天交待一堆活命令奴娘必得干完,再把厨房里的肉蛋之类一律锁进铁柜中,钥匙贴身收在裤腰带里,出门去,袁某衙门事务繁重,一向早出晚归。
这一日风雨大作,隔壁邻居听得袁家有痛呼声,两三个心善的妇人到袁家一看,奴娘躺在厅中地上,似难产模样。
合该奴娘命大,附近有户人家的一位姑太太来走亲戚,刚好会接生。来看奴娘的妇人中有一个又恰巧知道此事,赶紧把老太太请来。折腾到半夜,奴娘母子总算捡回了命,孩子是个男孩。
待到天快亮了,慈氏袁仁方才先后回来。
邻居忍不住调侃:“真是官宦世家的作风,一心公务,媳妇无所谓,儿孙也不要了。”
袁仁进屋看孩子,慈氏笑道:“这小娘皮,哪个晓得她会今天生么。喔呦,我也来瞧瞧我的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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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生下的前几个月,奴娘过得稍好了些。
她产后没几天就开始做活,但慈氏对她打骂少了,给孩子喂奶哄孩子,对别的妇人来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对她来说却算休息。袁仁与慈氏不雇奶娘,让奴娘得吃得稍好些,才有母乳喂孩子。
奴娘本瘦得皮包骨头,这时渐渐丰润了一些,轻声细语地哄着孩子,哼唱邻居们没听过的歌曲。
邻家妇人向查案的人道:“一开始,她被袁仁跟他娘折磨得不成人样,我们还想,这干巴姑娘能骗谁?她稍一收拾,才看出,确实是个美人,文文静静的,真有小姐样子,难怪知州老爷都走了眼,袁仁跟他娘一对精里精的母子,也晕了脑壳了。”
“说她只是知县太太的粗使丫头,连大丫头都不是。但看着真好有模样的唻。那什么县城,肯定比不上明州,我们明州城的贵夫人不少,这样的丫鬟,我真没见过几个,不比小姐差呀。”
“我还问过她哩,侬到底叫什么名字呀,知州老爷给侬起名前,侬自己也有名字的吧。侬本来叫什么,家乡在哪里呀,没有父母亲人了吗?”
奴娘微睁大了眼,定定地看着问她话的女子,片刻后才低下头轻轻道:“我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