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离垢从入定的状态中恍然转醒。她环视了一圈四周,周遭依旧是四壁空空,唯余一扇小窗透出些微光亮。地上的棋局下到一半,剩余的黑子白子也归置整洁,一切如常。
自母亲走后,崇离垢便独自在此处如常生活了百余年,这地方也一如她的名字。难谙世事,不染尘垢。
她站起身,心思却有些恍惚。眼前分明是空洞无垢的竹屋,可崇离垢的眼前却隐隐出现了另一层虚影,环套在她日夜相对的小屋上。
那层影子让她感到异常熟稔,却又未曾见过。
见势不妙,崇离垢迅速拔剑出鞘,对准眼前仍有些模糊的幻影挥出一剑——这已是她这些日子来见到这层虚影的第三次,若她再不加以干涉,恐怕会滋生心障!
剑气扫至墙壁的那一瞬,整座竹屋轰然倒塌。
她垂下脸大口大口喘着气,冷汗浸湿了里衣。以这栋破碎的竹屋为圆心,此处方圆十里无人居住,茫茫十里竹林,只崇离垢一人站在原地。
崇离垢垂眸望着自己挥剑的手,似乎要过骨血看到她不曾知晓,却于冥冥中暗结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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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垢!”
崇霭将神思恍惚的崇离垢扶起,难掩心头震痛:“你,你——这是何故!”
崇离垢在父亲怀中垂下眼,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神魂,再难说出半个字。迎上父亲忧虑关心的双眼,她却仿佛被烫到般匆匆别开眼,转而去看一旁的景应愿。
景应愿站在原地神色如常。见她看过来,冲她淡淡点了点头。
崇霭本就心烦,如今见亲生女儿殿上吐血,勉强稳住的心又开始大乱。他烦乱地掸了掸衣袖,对众人道:“今日就到这里。沈仙尊,不是我不通人情,而是替学宫众门生安危着想,这孩子非去外门不可!”
“父亲,不可!”
“我不愿意。”
两道声音相叠着响起。景应愿诧异地看了一眼挣扎着勉力开口的崇离垢,而后将视线转到了满脸震惊的崇霭脸上,又重复了一遍:“崇仙尊,我说,我不愿意。
“我通过了测试,为何不可入内门?”她语调平平,即便面对如此修真大能也不见惧色,“既然蓬莱学宫对我无意,我这就下山。”
崇霭许久未尝过被违抗的滋味,更何况她只是个刚入门的小小门生。他勃然而怒,正要发作时,身后的沈菡之忽然道:“崇长老,宫主只是闭关不出,不是死了。”
她一改方才散漫无礼的模样,从殿上缓步走下。沈菡之边走边将长刀出鞘,崇霭见此情状神色变幻,怒道:“沈菡之,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沈菡之道,“只是这把刀许久没用,有些钝了。小牡丹,接着!”
景应愿心中有所感应,抬手将师尊掷来的刀牢牢握在手心。
“你替师尊开刃,开到这位代行宫主之权的崇长老满意为止!”
她双手握紧残存师尊体温的刀柄,景应愿凝神屏气,一股前世未曾体会过的少年意气涌上心头。在她举刀的瞬间,寸寸冰花染上刀身——
一刀悖反节气,一刀开碎山河!
是雪。
崇离垢伸手捏住一片雪花,她像是没听见身后墙体的寸寸开裂声,只是有些珍惜地将已经融化的那一滴雪水握紧在手中。
大殿之上,司羡檀望着她们,握剑的手攥得发白。
原来是她,原来是她!
她回想起品剑山巅上凋落的落英与片片飞雪,司羡檀神色复杂,一缕幽暗从她心间闪过,她怔怔看着殿下的二人,一时间心头竟有种说不出的晦意。
就在此时,学宫十二座青铜钟齐齐嗡鸣!
“修真拓名石更新,蓬莱学宫景应愿,上问道新人榜,位列四海十三州第一!”
此声既出,天地喧哗!
无数勤耕苦练的修士都在此刻震惊抬首,或茫然地望着自家宗门的通报法器,或仰首看向那座新人拓名石最高处的位置,心下无论是酸涩怅然或愤恨,都无法再更改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登上榜首的事实。
拓名石通感天地灵气,可感应四海十三州修士的综合天赋与战力,数千年来,从未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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