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紫砂壶,做出要起身相迎的样子。杜德本忙按住他说:“你坐!你坐!老朋友了,不用客气!”
杜德本一边说一边观察庞金海的反应,心里有些忐忑。如今人家发达了,不知还认不认我这个朋友?
还好,庞金海没有流露出不悦之色。杜德本放心了,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接过杨金保送来的茶。
“老杜,好久不见了,”庞金海寒暄道:“近来混得怎么样啊?”
“马马虎虎,跟老兄不好比啊。”杜德本说:“老兄平步青云,成了上海滩的风云人物了。”
庞金海打哈哈:“哪里哪里,惶恐之至啊。”
“不不,老兄发达是早晚的事情。”杜德本奉承道:“老兄这面相,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庞金海笑道:“不简单啊,你几时学会看相了?”
“天机不可泄露。”
杜德本干笑了几声,随即转移了话题:“我们好像有一年多没见了吧?我记得上次见面还是在证券大楼,后来一块去甬江状元楼吃的午饭。”
“不错不错,你一说我想起来了。”
庞金海装模作样,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杜德本是在提醒他,当时没有我的话你就套牢了,我有恩于你。
杜德本为何这么说,今天又为何而来,他心里同样清楚得很,
这位杜德本说起来也不是个凡人,股票做得风生水起。后来他又看好粮食行业,趁乱收购了一家规模不小的碾米厂。
这一宝他押对了。日本人占领租界之后,对粮食供应严格管控,粮食问题成了眼下最大的民生问题。物以稀为贵。碾米厂有采购权,可以趁机上下其手,获取丰厚的利润。
眼看杜德本大把赚钱,庞金海心里痒痒的,想要插一杠子。他唆使田中一郎出面,以碾米厂有蒋介石政府的资本为名,要由日本当局全面接管。这对杜德本无异于当头一棒。庞金海猜测,他今天定是为此而来。
果然,东拉西扯一番后,杜德本道出了来意:“老兄你不知道,去年我收购了一家碾米厂,叫大丰米厂。”
他蒙在鼓里,庞金海乐得装傻:“是吗?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
杜德本讪笑道:“什么保密不保密的,又不是金屋藏娇,用得着保密吗?”
庞金海哼道:“你嘴上说老朋友,其实根本没拿我当朋友,这么好的生意也不拉我一把。”
“还这么好的生意呢,好什么呀!”杜德本唉声叹气:“这是个烫手山芋,我后悔死了!”
庞金海明知故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杜德本叹道:“别提了,一提我就胸闷。大丰米厂有位姓唐的股东,跟宋子文有点拐弯抹角的关系。这小子特爱吹嘘,老把宋子文挂在嘴边上。常言道,祸从口出。结果真的闯祸了,日本人抓住这一点,硬说大丰米厂是官企,要没收,你说我冤不冤?”
庞金海故意刺激他:“我看一点都不冤,既然跟宋子文有关系,日本人这么做也顺理成章。”
“哪有什么关系啊!”杜德本喊道:“姓唐的吹牛罢了,宋家根本没出过一文钱!”
“真的没有?”
“绝对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
庞金海做同情状,连连摇头:“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可够惨的,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
“可不是吗!”杜德本叹道:“这几天我急得吃不下睡不好,上吊的心都有了!”
庞金海把一根香烟叼到嘴上。杜德本凑上去替他点烟,说道:“老兄跟日本人说得上话,我想……”
“且慢且慢,”庞金海打断他:“你抬举我了,我只是个小伙计,替日本人跑跑腿而已。”
“得了老兄,何必别大脚装小脚。”杜德本说:“如今你是商会总会长,红得发紫了。”
“哪里哪里,你说的太夸张了。”庞金海仰头喷了口烟:“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杜德本陪笑道:“我想请你找日本人谈一谈,疏通疏通,对大丰米厂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