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姜绾,是她孙女的面庞,可其中却是外孙女的灵魂。在听到姜绾亲口说出她的身份与经历时,蒋氏的震惊与错愕几乎难以言表,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再次涌上她的心头。她想起了多年前跟着姜蔓青一同回到姜府时,那个躲在姜蔓青身后,抬起一双黑眸,怯生生地打量着她,然后轻声喊她“外祖母”的绾绾。又想起很多年之前,在那个下着雪的冬日。她为了姜家的名誉,也为了让绾绾活下去,亲手将她送入皇宫。然后在她转身离去时,听着身后绾绾撕心裂肺的哭喊,却狠下心没有回头。每次想到这些,蒋氏的心便如同再一次撕裂一般。她时常会感到后悔,可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这个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她早就在日复一日为家族利益的权衡中,失去了抗争的勇气。她的女儿已经死了,她想让绾绾活下去,可姜家却没有绾绾的容身之所。所以她只能将她送入皇宫,并将她托付给身为皇后的表侄女。可如今在看到绾绾又重新活过来,甚至以姜家女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陪着她的身侧时。心中的高兴是有的,可高兴之余,愧疚也更加深重了。往事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的心中。她不敢想象曾经的绾绾,以长公主的身份在宫中是如何度过的那些年。她是不是会在每一个寒冷的夜晚,在宫受到欺凌的时候,想起那个曾经将她送走的外祖母,她是否会恨她,是否会怨她。可现在的姜绾表现的很淡然,她没有说出一句责怪或者怨恨的话语。她甚至表示出对于她当时所为的理解,还说她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对她越发关怀备至。想到这里,蒋氏的眼眶微红,继续说道,“造成这一切的根源,是这个世道的不公,也与我的软弱和默许有关。我亏欠这个孩子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老夫人,好端端的,您怎么突然又提起这些伤心事呢?”杨嬷嬷连忙轻声劝道,眼中也泛起了泪光。她并不知道姜绾的真实身份,却将蒋氏这些年对于子孙的种种愧疚和痛苦看在眼里,心中也为之动容。蒋氏轻轻摇头,接过杨嬷嬷递来的手帕,擦拭着湿润的眼角。“母亲,您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将绾儿送到庄子上,说到底是我受叶氏那个毒妇的挑唆,就算是有错也是我的错,与您无关。”姜平远以为让蒋氏感怀的正是这件事,立刻出言安慰。毕竟当年他是在叶氏的煽动下,认为姜绾是个不祥之女,有克父克母之嫌,才会默许将她送往庄子。对于这件事情,他心知肚明是自己理亏,更不敢妄自将责任推给蒋氏。他又说道,“从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既然您喜欢这个孩子,就让她多陪陪您。”“是啊,老夫人,大小姐对您的孝心,全府上下都是有目共睹的。再说了,大小姐现在在您的身边,不是也过得很好么?您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多享受享受这份天伦之乐。”杨嬷嬷也劝道。蒋氏微微点头,轻轻地吹了吹手中药碗。药膳的热气在空气中升腾,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她看向姜平远,眼中却多了一分郑重之色,“大郎,我已经在溪儿这件事情做了让步。那么同样的,至于绾儿,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她在这个家中受到半点委屈。”见蒋氏态度坚决,姜平远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拂了她的意。他点头说道,“母亲已经为绾儿定下了齐国公府这门婚事,自然可见您对她的重视。往后我也会绾儿多加关心,绝不会再让她受半点冷落。”话虽然这么说,可说出后面一句话时,他心中还是带着几分应付的意味。本就因为姜绾不在他身边长大的缘故,他对这个女儿并没有什么感情。加上姜绾的性子过于强势和冷硬,让他在姜绾面前毫无作为父亲的威严,这让他对这个女儿更添了几分疏远。他话锋一转,又道,“说道婚事,既然溪儿的婚事已经定在了明年开春,且各项事宜都已开始准备。绾儿作为长姐,出嫁的日子总不能比溪儿还晚太多,只是齐国公那边。。。”他话留半句,可其中的意思却很明显了。齐国公府到现在还未有明确的表示,光凭一块玉佩作为定亲信物,终究显得太过草率,且缺乏诚意。毕竟齐国公府是京城中当朝的名门世家,其门第之高贵,非一般人家可比。而齐国公世子言殊,在销声匿迹了多年之后,突然出现在京城的贵胄圈中。他便以其出类拔萃的容貌与性情,成为了众多世家门阀想要拉拢结交的对象。如此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的婚事,自然也是京城中热议的焦点之一。说到底,以姜家的门第和势力,在整个京都中也是一般,比起齐国公府来,更是太过于逊色了。姜平远心中有一杆秤,他将两家的情况反复衡量,终是有些不安。就算蒋氏口中说得定亲之事并不是假话,可如今临阳侯府已经不在了,若是齐国公府不想退而求其次,想要取消这门婚事,姜家又能如何?蒋氏微微皱眉,她自然明白姜平远话中的意思。“大郎想问什么便直说,不必在这里反复试探。”她淡淡说道。姜平远连忙说道,“母亲误会了,我也是为了绾儿着想。马上她就要及笄了,若是因为齐国公府那边迟迟没有动静,而让绾儿的婚事一拖再拖,对她的名声也是不利的。”他可不想最后攀附齐国公府不成,反而因为这件事让姜绾错过了议亲的最佳时机。倒也不是关心姜绾未来过得好不好,只是姜绾身为姜府的嫡长女,她的婚事与家族利益息息相关,是凌驾于她的个人幸福之上的。他作为姜家的家主,自然是要将家族的利益放在首位。蒋氏扫了姜平远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齐国公府那边,我自有安排,你不必过于操心了。”她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姜平远见蒋氏已经有了决定,便不再多言。又同蒋氏商议了几句其他事务后,他便告退离去。蒋氏坐在屋中,扫了眼屋外被雪色覆盖的庭院。她虽未言语,可眼中却多了几分沉重之色。她这个大儿子确实一个合格的家主,除了把家族的利益看得高过一切。对于他不那么在意的人,往往容易忽略他们的感情与感受。那块墨玉是姜绾交给她的,她并不清楚这块玉佩的来历。至于临阳侯府与齐国公府的这桩婚约,自然也是为了阻止姜平远当时对姜绾的指婚,而临时生出的权宜之计。可权宜之计,终究不是长久之策。蒋氏的神色微微有些凝重。暂且能拖一时便拖一时吧,直到绾儿能找到一个真正与她心意相通、又能守护她一生的良人。她才好安心地将她托付出去,这也是她唯一能为绾儿做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