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趁锦年轻那会儿聪明伶俐,也是贵女圈子里颇有名气的姑娘,人人以为她会嫁得高官之主,却没想到最后竟嫁了个生意人。倒不是说生意人不好,不过按着士农工商的排序,商贾的地位确实是最低的。如今女儿到了婚嫁的年纪,才发现重回上流何其难,饶是太夫人话里话外推举绵绵,几位贵妇也不过凑嘴说几句顺风话,并不显得十分热络。
至于肃柔呢,女官出身,勾起了贵妇们的兴趣,拉着她谈论禁中的香方用度等,也有出了嫔妃娘子的人家,打听人在禁中是否安好。
其实很多内命妇都是报喜不报忧,传话回来千好万好,但在那个地方生活着,什么是好,什么又是不好?肃柔自然不会去说禁中艰难,人家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尊崇地位,当然应该是无可诟病的。就这么美化着,敷衍着,有意炫耀的人家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带着一点矜持的笑,昂首挺胸往别处去了。
可惜说得热闹,终究没有人家来刻意示好,太夫人耐着性子,气定神闲地和平遥郡主及靖王妃说笑,又过一会儿,见荥阳侯夫人和一位贵妇一同过来,大家先见了礼,陈夫人便打了圆场,说:“原本尚柔也是要来的,可安哥儿近来有些疰夏,她不放心,因此今日留在家中看护孩子,让我替她向老太君问好。”
太夫人哦了声,“安哥儿怎么疰夏了?请大夫调理没有?”
陈夫人道:“已经请过了,小孩儿疰夏常有的事,太夫人不必担心。”
她们说话间,侯爵夫人身旁的贵妇上下打量了肃柔一遍,笑着问:“小娘子就是张府上二娘子不是?”
肃柔福了福身,这才听太夫人介绍:“这位是延康殿孔大学士家的夫人。”
就是那日托了陈夫人来说亲的孔大学士家啊,绵绵悄悄拽了拽肃柔的衣袖,肃柔还是寻常的样子,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致意。
原以为早前有过结亲的意愿,张家没有答应,今日见了会找准时机再提一嘴,谁知那位孔夫人确认过身份之后,便没有下文了,只是在一旁坐定,视线又调转到绵绵身上来,笑着问太夫人:“这位是申家小娘子吧?当初她母亲在上京的时候,我们闺中常有往来的,后来她去了外埠,这一别,倒有好几年未见了。”一面说,一面来牵绵绵的手,万分和气地问,“小娘子今年多大了?你母亲在家可好啊?”
绵绵乌云罩顶,心说真倒霉,不会是娶不了肃柔,转而来打她的主意了吧!一个鳏夫,求娶庶女还差不多,金翟筵上这样身份的不少,为什么偏要在张家门里打转!
不过不满虽不满,脸上还是装出了乖巧的样子,毕竟这宴会上不单只有孔家,还有许多旁观的显赫门第。绵绵堆出一个温婉的笑来,俏声应道:“我母亲一应都好,多谢夫人垂询。”
边上的太夫人替她接了口,笑道:“我们家三个孩子是一年生的,她和三娘、四娘都满十六了。”
陈夫人在一旁接了话,又问:“这么标志的小娘子,想必已经许了人家了吧?”
太夫人说暂且还没有,“我只这一个宝贝的外甥女,将来挑郎子,自然是要慎之又慎的。”
太夫人的意思摆在这里,既是宝贝的外甥女,又要慎之又慎,那么像孔家二公子这样的情况,必定也是不考虑的了。
孔夫人笑得讪讪,没有出口的话也不必再出口了,复又寒暄了几句,便和陈夫人借故离开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绵绵简直要兜天翻一个白眼,她家那个鳏夫儿子难道是个活龙吗,一会儿瞧上你,一会儿瞧上她,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反正这场燕集,就是迎来送往联系感情的盛宴,先前停留的人也起身交际去了,太夫人依旧端坐在那里,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心里难免有些低落。果真谏议大夫办了好事,朝堂上的两句谏言,耽误了姑娘一辈子。连先前有意结亲的孔家都调转了风向,其他人就算有心,只怕也要仔仔细细权衡再三了。转头看看肃柔,她和绵绵坐在一旁端着建盏呡茶,仍旧是落落大方的样子,迎上祖母的目光,甚至给了个安抚的微笑。譬如参筵就是来散心的,也不是说非要这个时候立时找到婆家,有人垂青固然好,没人垂青,来见识了一回,也不算白跑一趟。
太夫人见她这样,便也宽怀了,祖孙三个坐在一起谈论这密云小凤团,倒也谈得兴高采烈。
略过了一会儿,郡主府上女使又引了贵客进来,太夫人远远看见便站起了身。进门的老夫人亦是伸出手来接应,都已经到了花甲之年的老姐妹,见了依旧如年轻时候一样,好一顿亲热。
“哎呀,长远不见了,你身子可好吗?”太夫人笑着说,一面引了肃柔和绵绵来,“快见过王家太夫人,她是祖母至交,见了她,就如见了自家祖母是一样的。”
肃柔和绵绵忙上前见礼,肃柔小时候是见过这位王家太夫人的,记得王家老太爷策勋十一转,御封了柱国,家中子孙也都在朝为官,是个名副其实的簪缨世家。
王太夫人打量了绵绵,含笑说:“这孩子的眉眼,和她母亲很像啊。”说着又来看肃柔,牵着手好生感慨了一番,“肃儿长得这么大了!当初入禁中时候才八岁,没想到还有相见的一日……”说着又引荐了自己身边带着的两个姑娘,都是自己的孙女,让孙辈结交结交,好延续祖辈的感情。
女孩子们彼此见了礼,恰好外面热闹起来,说赶趁演起了悬丝傀儡。两位祖母都发了话,让她们结伴玩去,待把她们打发了,彼此才好安心说上体己话。
太夫人闲谈的时候,眉心也拧着,王太夫人看出来了,便追问可是遇上了难事。
太夫人沉默了下,把前因后果和她说了,末了道:“如今是要耽误死人了,肃柔今年十八,我原想着带她来了金翟筵,要是有合适的人家,把亲事定下,我的一桩心事就了了。可谁想到,那位刘大夫这样坑人,官家那头不发话,谁家敢贸然来提亲?肃柔好好的女孩儿,在禁中十年受了恁多的苦,本以为回来了能安安稳稳过上舒心的日子,结果你瞧……竟又弄得这样。”
王太夫人听了,也不由叹气,“最愁的就是官家不定夺,否则这样的姑娘,真是家家抢着要呢。依我的意思,你且再等一等,看看回去之后可有人家上门来提亲。”
太夫人听罢,叹息着摇了摇头,“前几日孔家的二郎要娶续弦夫人,托了尚柔的婆母来说合过,今日见了人,绝口不提这件事,连他家都得了风声,旁人自然更忌惮了。”
王太夫人不说话了,沉吟了片刻道:“半个月内朝中若是没有个准信儿,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不会耽误后头人家来说亲事的。这样,我先同你说一声,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到时候千万先紧着我们家。”
太夫人讶然,“你们家?谁啊?”
王太夫人道:“我家四郎啊,今年刚升了市舶司①提举。家下几个兄弟,只有他还未成婚,究竟是一直外放泉州,头几年衙门里倾轧得厉害,实在顾不上私事,现如今总算安定下来了,人也拖到了二十七……”说着讪讪笑了笑,“年纪大了些,望你不要嫌弃。再者,就是将来要跟着一道去泉州,又怕你舍不得。”
太夫人经老友这么一说,顿时豁然开朗。
市舶司提举啊,那是个从五品的官职,年轻轻便做到这个位置,已经是极难得的了。太夫人先前还在惦念着给事中家的公子,打算托个靠得住的人,上人家家里露些口风,如今有了王太夫人的孙子,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自然是喜出望外,满口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