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眼前缓慢敞开的世界是另一片漆黑的深渊,小团如烛焰的光芒在空中悠悠舞动,曳动银白色的长尾。圆筒形的空间没有向下的阶梯,只有无数四人合抱的石柱一直向下延伸消失在黑暗深处,空气滞涩,没有任何的风。万篱望着眼前这古怪的地方,不禁有些茫然。
那些石柱像是竹子似的节节相接,光是眼前就有数十根之多,柱子上似乎刻了些什么。
而四周墙壁上依旧是各式各样的咒文,深刻的划痕中带着黯淡流动的光辉与力量,万篱又向前爬了一小段距离,直至到达深渊峭壁边缘。身后兰猎还在愤怒地嘶吼着,他的身体比万篱遇见过的所有黑兽或是不洁者更加强大,而且阴影碎屑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小了。
终于,火焰再度燃起,男人疯狂地嬉笑叫嚣着,步步逼近。
但是在万篱眼前已经没有任何的道路了,除非从这里跳下去,否则被兰猎抓住是迟早的事情。少年艰难翻转身体,正对着兰猎狰狞扭曲的身体伸出手掌,暗淡的光芒如萤火般亮起,他的指尖在缓慢虚化变形,看上去有些像是野兽或是某种怪物的脚爪。
只是这点改变与兰猎此刻那种半人半兽的状态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怪物吼叫着扑了上来,万篱侧身躲过那燃烧着熊熊火焰的致命利爪,刚刚构建起来的脆弱身体又开始分解,但他还是伸手死死抓住兰猎的脚踝。冥冥之中,力量咒文似乎又一次起了作用,亦或这只是他的幻觉,少年顺势猛地一推直接将,兰猎旋即自石崖边摔了下去。
黑暗中划过一道惹眼的深红色光芒,原本浮在空中的幽火立刻一股脑地蜂拥上去。
万篱不知道深渊之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兰猎手中的火光几乎是立即就熄灭消失了,他仰躺着剧烈喘息,刚才的短暂搏斗实在是有运气的成分,若是不小心,现在在下面的就是他了。
暗旅和冷杉他们紧随其后,湛蓝的身影没有止步,而是若无其事地悬空向前行走着,最后全都在那些石柱附近消失了。而这次,那些再度浮游上来的光点没有对他们做出反应。
万篱伸手抚摸着再带着点热气的崖壁边缘,确认自己如果迈出去的话,是绝对会摔下去的,即使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摔下去估计也不会怎么样,最多是在另外的地方醒过来罢了。眼下,他看着自己的双脚和其余被烧毁的肢体逐渐有了点轮廓,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看起来,果然只有你可以打开这扇门呢,本来应该早些带你过来的。”
虚空中光影一阵闪动,旋即,祭司模糊的蓝色影子浮现在万篱眼前,他看起来还是前几天在庭院里遇见时的样子,有些年迈颓然,却没有了往日的生机。
“看起来你真的是死了”,万篱轻声叹了口气,继续躺着,似乎并不是十分意外,“之前,看见那些修士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们只是想用什么方法骗过瑰刺家族的眼睛。只不过为什么你,还有其他的人依旧还能保持着……呃,这种奇怪的状态,我想你们应该是死了吧”。
“是死了,但是灵魂被筑石保留了下来,并没有消失而已。”
说着老者指了指身后那些耸立着的石柱,“在很多大城的地下都有类似的建筑,你应该听说过南疆曾经最大的城市——黛冬城吧,他们的夜巢神殿,虽然并非是神信者的庙宇,却也有一块类似的筑石,我年轻的时候,曾经看见过……”
祭司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而万篱则想起了神侍,想起了那些奇怪的人。
他看过夜巢神殿里的筑石,甚至还弄坏了其中的部分,遇见过那个执拗的女孩,冷杉,听别人称她为神侍或是先驱者,看她毅然离去,背起历史与命运的重负。现在那些死去的人都还没有完全消散,虽然这样同活着仍有天差地别,但还是万篱的心里有了些许的慰藉。
“这么说你也是神侍吗?之前我的……”
万篱本来想说最近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神侍死去,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没有灰火之轮了,也许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错过了外面世界的很多事情。
“算是,一个特别的神侍吧,神灵座下的神侍总共有十人,混沌贪食、光辉斩剑者、黛冬城先驱、乌灵风雪、两岁蝶、虚无之影、匠者筑无、锈、迷森和佚名,他们各自的称号、历代传承和事迹,你差不多都可以在红涂塔的书架上找到。”
乌灵风雪这个名字在万篱的脑海里稍稍停留了一下,他记得这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乌灵人。
看样子,传说时代终结之时,那批前往北疆的人乌灵人里果然还是有幸存者的。
“那么,你是哪个?两岁蝶、筑无、锈还是迷森?”
“都不是”,老人微笑着,堆起满脸的褶子,“我是佚名”。
万篱的手指猛然震颤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祭司,“但是我见过佚名,那家伙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而且,他所展现出来的力量也只有可能是神侍了,其他人……”
“因为佚名,也就是无名者,并不只有一个人。在同一时间之内,可能有好多人都得到了佚名的称号,无名者代表的并非是力量,而是启示,我们领受神灵的指示并从普通人中脱颖而出,拥有解读筑石预言的的能力。我们的使命是让世事尽可能遵循预言的描述。”
“所以这个地方,这座神侍的墓穴才会被修建得如此巨大,在那些世代传承的神侍之外,还有数不清的无名者也居住在这里。只不过他们已经死去太久了,在神灵再度唤醒他们之前,都已经遗忘了过去的自己,所以不能像我这样同你交谈……”
万篱借着终于重聚起来的双脚勉强站了起来,望着老人。
“让世事贴近预言的内容,那是到怎样的地步?”
祭司沉默良久,“‘夏末秋初开始降下寒冬的大雪,能打开的墓室的人将出现,雪泉乡祭司在雪祭节死去,黑色力量之门被打开’,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地步吧”。
同万篱想的一样,祭司果然对他隐瞒了更多关于筑石的秘密,甚至,还隐瞒了自己必死的未来,没有设法阻止,只是为了能让事情的发展贴近筑石上的预言,这样的预言……
“我一开始以为那是柯雅,因为她打开了命运之门,直到遇见你。我本来想给你更多的引导的,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但哪怕对未来做出丝毫的吐露,都可能会改变整个历史的走向,所以,现在好不容易来到这里的你,珍惜时间吧。”
老人的身影逐渐模糊,万篱看见墙壁上的古陆语文字正散发着浅浅的金色光芒,接着,新的力量体系在他的身体里面逐渐构筑出来。也许,他成了另一个佚名,万篱看着自己刹那间便差不多恢复完全的身体,他汲取了祭司的部分记忆,知道了剩下的预言。
“黑色的梦魇,以未知死亡为起点,群鸦飞起,疯狂肆虐,但这既是结局也是最初的开端,是冰封的寒冬也是春日伊始。这一段预言,只能用时间,而非语言解读。”
“预言最终指向的可是这个世界的末日呢,希望,你们不会白白死去吧。”
万篱转身,满是血水的瘦削身体像迷雾般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