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她叫野荆”,忘川蹲下温柔着抚摸女孩的脑袋,“是我的孩子,很可爱吧。”
女孩伸出小手抓住男人的手掌咿呀地叫着,似乎还不会说话,但光从那单纯的笑脸就看得出,她同忘川的确是很亲密的关系。只是这幅场景放在眼前这铺满血腥尸体的广场上,实在是不太合适,同时,万篱也难以想象这个孩子居然能跟着他从南疆一路走到北疆。
她起码已经见证过末流城的叛乱和牙港海滨那场激烈的战斗了吧。
“实在是看不出,你这样的人还会有孩子,带着她不会很危险吗?”
“现在哪里都很危险,野荆没有妈妈,所以就只能跟着我了”,忘川站起身,正了正被女孩掀开一角的枯木面具,“不过,有个人可以牵挂的感觉是很好的,如果能想起有人在边上等待着,即使是在最黑暗的时候,也能支撑着自己走下去,你应该也这样想过的吧。”
万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点点头。奇怪的是,现在那些等待他的人全都消失不见了,可他依旧站在这里,远方神殿之后的世界是纯白吞噬一切的领域,万篱无法在那里看见未来,替格绯报完仇之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尽管如此,他还是站在这里。
“但是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你有什么理由要来这里,帝留城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被黑兽攻陷了,这里除了腐臭的尸体就只剩张牙舞爪的怪物,实在不是个带小孩游玩的地方。”
四周凄凉的场景牵动着少年的神经,他知道这座城里的黑兽肯定不会像刚才那样自己莫名其妙地死光的,神灵就在瀑布那边的高塔里,黑兽也集中在那边。他握紧手中长剑,墨色双翼同时于身后缓慢伸张开来,他准备直接飞过去,毕竟这事与忘川无关。
“我并不是现在才来这里的,而我之所以想要见你,是想给你另外一个选择。”
万篱转过头,看着男人将野荆稍稍向前推了几步。
“你带着野荆回到南疆,现在那边的死信者军队足以应付所有试图入侵的黑兽,我同黑王的幕僚也有不错的交情,只要你过去,就能够过上理想的平静生活,而这里的事情,我来解决。听着,现在的你还有机会,你在雪泉乡救的那个女孩,多亏你的咒文,还活着,在遗迹深处,你还有机会推翻之前的所有开始新的生活,只要现在转头回去的话。”
“这么说,小岩……但是,这是你的孩子,而且你知不知道我是要去……”
“万篱,我在你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你了,在穹顶,只不过你可能不记得罢了。你得明白,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怎样的机会,虽然难度可想而知,但我会找到佚名并让他付出代价。”
那只有些泛黄的枯木面具,粗劣的涂料、边角的裂痕,万篱仔细思索着。这样的人似乎的确曾在他生命的某个时间段当中出现过,但那地方应该不是穹顶,而且如果只是一面之缘的话,忘川也完全没必要替他做这些事情,这个人,还有他奇怪的友好态度使人印象深刻。
“我觉得你这么做必然是有你的理由的,但是,神灵、湮灭力、灰火之轮、时间咒文,在见证过这些东西之后,我发觉每件事情背后总会有我还不知道的深层原因。现在,我只想问你,你觉得格绯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我知道你见过她的,还给她那张面具。”
“那原因,是因为有时候,命运是看不见面具之后的脸庞的,我觉得,她是个好女孩。”
“这就够了”,万篱点头,“我会亲自为她准备一场盛大的葬礼,就在神明的殿堂里。”
天空中没有预想中渡舟的轰鸣声,反而让这坟墓般的城市显得异常寂静,万篱踏步离地,扑扇着翅膀笔直朝着无朽王座的方向飞去。现在很多事情都可以稍稍理出思绪了,他会找到佚名并且倾注全力,至于态度暧昧的神灵,感觉他到时候参与到这件事情里的可能性并不大。
云层变得较之前更加灰暗,凉风吹过,整片天空仿佛马上就要倾塌瞎来似的。
帝留城被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原本精致豪华的建筑成片倒塌,不少地方还留下了剧烈爆炸之后形成的坑洞,数不清的尸体塞满了视线所及的街巷角落。他们有的在高墙崩裂的时候就死了,有的死于之后慌乱的逃亡路途,更多的,是复生,又被黑兽彻底撕碎。
即使渡舟没有降临过这片地方,万篱也已经感受不到灵魂的气息了。
白色染血的尸体,让他想起了被顽皮孩子挖出然后浇上沸水的蚁窝。
在月岩森林初见男孩时的情形在他的脑海里不断上演着,时至今日万篱依旧觉得当初他眼中没有恶意,在那之后,佚名也的确给他们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只不过,他做的一切都只是将万篱和格绯带往北疆,然后,在北疆,他几乎杀了他能遇见的,所有的千年晨星。
南北战棋,收束的灰火之轮和指向灭亡的筑石预言,全都是蜕变的信号。
鹰界正在展开,万篱的视线感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晰,此刻,大群的黑兽聚集在塔楼外面,在那片由瀑布边缘突起的畸形石块形成的宽大平台上,却未如他所想的那样开始攻击外侧塔楼。它们成群蹲坐在外面,像是南疆某些宫殿里用来装饰的石兽。
仔细看的时候,他才注意到那些家伙身上的微弱反光,它们都被冻住了。
佚名站在平台的正中央悠闲地抬头张望,可以想见,他在等待万篱的到来。
“总算,你要知道,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男孩的话还没说完,临空落下的汹涌火焰便直接吞噬那片平地。万篱整个人飞箭般笔直刺入滚滚烟尘,长剑举起,鹰界只是刹那便锁定了对方的位置,旋即,又是一阵轰然巨响,耀眼白光中,整座塔楼的外墙都在剥落,咒文造物试图再度重构,却显得力不从心。
只不过建筑本身实在太过巨大了,万篱觉得自己仿佛正试图用餐刀砍倒一棵参天古树。
白雪伴着碎石飞向高空,那据称能破开空间的利刃在连续数次斩击之后终于被烟尘中的少年抓住,刹那,烈风拓开朦胧的视线。佚名硬是夺过万篱手中的长剑,转身一个劈砍,直接击中了他的肩膀,咒文光芒瞬息消隐,万篱连同长剑一起被甩进了瀑布的湍流之中。
天空中,云层正在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旋转汇聚,以佚名伸出的手掌为中心,震耳的落雷当空凝成一股,轰然击下。峭壁上的岩石正大块大块地剥落,如此重击之下即使是他身后的城堡都有倾覆的危险,男孩转头看了眼那栋历经沧桑的古老建筑,似是下定了决心。
整座宏伟建筑在刺耳的砖石断裂声中浮起,消失,下一秒,出现在万篱刚落下的位置。
帝留城神灵殿宇正下方的地方是片被古木包围的宽阔湖泊,旧时,人们会将新生的孩子带到这里洗净身体,祈求神灵的庇佑。即使那个神秘的身影已经几百年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了,人们依旧虔诚信奉着那力量,哪怕仅能通过往来不息的渡舟和修士传达这份情感。
而现在,伴随着整座落下的信仰的居所,帝留城沿河而建的部分被彻底摧毁。
不久,一个人影自浑浊泉水中缓慢升空,并不是万篱,而是一个穿着破旧盔甲,浑身骨刺的男人。他从铁甲缝隙中伸出的头发已经花白,看起来已经是在城堡里待了相当漫长的一段岁月,高处的佚名对他微微颔首,便撤去了天空中闪着黑芒的巨大咒文。
而紧接着爬出来的,则是衣衫褴褛的少年,黑色烟尘卷过他的周遭,岩石寸寸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