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微暖的日光斜斜洒落在小道两侧那些繁盛的林木枝叶上,高处的天空依旧清朗干净,像极了海祝城港口边经年冲刷着浅黄细纱的澄澈海水。但在此刻,被两边浓密如海潮般的树木簇拥着的小径已经早一步陷入不见光的黑暗,道旁,有人正提着一盏烛灯。
“我还以为你既然来了,便会像先前莫枝阿姨一样训斥我。”
披着灰色落地长袍的女孩在余晖中转过身,微微嘟着嘴,望向那静待在身后的男人,“总之我不能就这么看着那个新来的孩子上去送死,你既然在海祝城多年呆了多年,自然也应该清楚,诸室之中花坞阁最弱,当时那种局势阁里的其他人都保护不了他。”
面对着女孩有些不满又有些焦躁的言语,男人微微一笑,并没有顶嘴。
“莫枝以前是密言者协会的人,她自然不懂那些拼生拼死的咒术,希望您不要怪她。”
“我自然没有在责怪任何人,在你来这里找我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情,知道伊光叔叔在决斗场里被那个来自静室的学徒杀了,又知道王座上的那人已经宽恕了他。可他虽然立场摇摆不定,但……怎么说也是我们这一脉的人,他毕竟也值得我叫一声叔叔。”
男人恭谦地压低了身子,看着女孩紧紧抿着的嘴唇,看着他泛着微光的双眼,沉默不语。
如果不是许久之前发生的无数变故,眼前的女孩本应该生得很好看,事实上那般白净的脸颊和墨色安静的双瞳怎么看也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她应该拥有更高的身份地位,如果不是数年前在海祝城内肆虐的那场风暴,她应该是栖落在高枝上受万人敬仰的神鸟。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满脸都是难看又无用的咒文刻痕,站在风中这般孤独安静。
“我很感激你们能够至始至终支持我,所以本不该有再多的意见,但与那些孩子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我又怎么能忍心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边上看他们赴死,如果我能够救下他们,或者,哪怕我能稍稍改变些什么,就一定会去做,这点我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您的决意源自您高贵的血脉,想必未来的某天海祝城会为这份决意骄傲感激,对此我们自然是毫无疑议,此外虽然辉夜家族在世人眼中十分喜欢同别人做生意,但我希望您能明白,我们这么做并非是因为利益权衡,我们只是虔诚于将至命运之途。”
沉默良久之后男人讲了一堆艰深难懂的话,又从腰间随意掏出只墨蓝色的精致盒子和一本修订糟糕的小册子,递给女孩,“这是少爷交代让我送给您的,盒子里面是些来自极北荒原上的泥巴,虽然味道不是特别好闻,却能够消去您身上的咒文刻痕,只是,勿沾了血。”
女孩顿了顿,因为他最后那句分外凝重恳切的话而略显意外,“如果沾了血……”
“那么无论如何都必须让莫枝带消息给我们,这东西沾了血之后很可能会给你带来莫大的危险,所以千万不能对着新增的伤口使用,最好是先用在身上那些旧伤上。”
“我身在这楼堡里面又何必在乎这些表面的东西?又何必用它?”
“使用与否自然是依着您的意思,不过我不得不提醒,这东西就像是您手中那书册里面的内容一样,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人,因为我们不知道它们将会给这座城市带来何种震荡。”
世界分为南疆北疆,两者之间又是浩瀚无边险象环生的神眠海峡,修士们不会带来商品也不会参与到那些世俗事务里面,当极北黛冬城的消息从这世界上消失之后,普通的家族根本无法通过海峡获得来自北疆的任何货物,因而,所有的秘密都掌握在辉夜家族手中。
哪怕只是些极为普通的东西,只要带着极北那种隐秘无法探寻的神意便可变成无价之宝,更何况是现在被这中年管事多番交代的东西,女孩顺从地接过东西,点点头,快速藏进袖里。
几年来从初见到现在这样从容交谈,她知道自己已经开始信任对方了。
“那么,既然……脚已踏入污泥,辉夜家族的少爷依旧是不肯见我吗?”
“少爷说过,您不会喜欢他现在的样子的,所以,您只需要耐心等待着便好。”
女孩望着眼前那张并不十分好看的脸沉默了许久,便低身提起脚下水桶,就着手中提灯里微弱的烛光朝他身后的小门走去。这里是这栋宏伟塔楼楼顶一处极为雅致的小院,本是建造给咒术师们用来在无聊时消遣闲逛的,但那些家伙宁可一生呆在自己的躺椅上看书也不上来,所以这里虽然仍有人打理,却也接近荒废,他确信没有多少人会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