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时间紧迫,他相信未来的命运终会对现在的许多事情做出解释,单凭个人的力量万篱无法改变太多的东西,三年后不管是穹顶陷落修士降临还是发生别的事情,九年后的世界或许灭亡或许像某些谣传中的那样迸发出新生,值得去思考的事情太多,但都不关他的事。
他相信世界总会做出选择,又或者,其实雷爵自己在无数年前便已经做出了决定。
那些决定,现在正借着南北战棋的棋盘、借着灰火之轮的旋转改变着这个世界的走向。
万篱继续踏着屋瓦,借用死信者能力强化出的力量越过身前或高或矮的建筑,鹰界已经覆盖了大半城市,他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这座城市中正在发生的事情,同时也在竭尽全力希望从那万千生命中找到某个有些特殊的影子,属于那把匕首以及那座黑山的阴影。
三年后黛冬城会因为那把匕首覆灭消失,冷杉会在九年后死去,但她应该拥有未来。
接天的大雨绵长无绝断地倾覆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便像天空突然被先前那些蹿动的雷电撕开一角,无尽天河由此哗啦灌入世间,将要淹没底下这群无知无聊的蝼蚁般。少年伸手擦了擦脸颊上不断流淌的雨水,望着街道某处的粗壮老树,集中精神再次认真感知起来。
乌凉城里的人正毫无道理地汇聚起来,他身体里的灰火之轮隐隐触到了同类的气息。
驻守在城门处的奎占已经陷入了人海里,举步维艰,那些跟随着他的大半士兵终究还是转身开始逃亡,但因为那个千年晨星,此时乌凉民众的想法已经由离开这座城市转变为杀光他们这些外族人,逃跑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城外的荒原现在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战场。
还有些人依旧在街巷中战斗厮杀,身上灵魂气息浓郁,是那些海祝城的死士。
但可能是因为此时雨势太大、风中气息过于杂乱的原因,他没有感知到不洁者的气息。
万篱紧蹙着某头,想起先前在街上见到的那个不洁者的残碎尸体,摇了摇头,他相信虚无之影不会出错。于是他开始尝试着去探查极远处那座乌凉孤山上的情况,万篱现在距离天汤树海已经不过百米,如果伊光袭在宫殿中寻找他的姐姐的话,万篱相信自己能够发现。
但那里依旧是什么都没有,甚至,似乎连个活着的人都不存在了。
脚下的街道上有无数人正朝着城门方向蜂拥而去,万篱偏过脑袋看了眼,注意到出现在最前方的是几个身着黑袍佩戴面具的死士,他们中有些人似乎已经在先前的混乱中受了重伤,边缘碎开的白色面具上隐隐残留着些许未被雨水洗去的粘稠血迹,很是狼狈。
然后刹那之间人影闪过,乌凉的剑者走出人群,又死在人群之前。
轰然一击,数栋楼宇接连垮塌,脚下整座城市仿佛都在震颤。
万篱清晰地看着事情一步步发展,脸上神情愈发震惊,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小羡会离开静室来到这里,想不通为什么女孩能够拥有如此强悍霸道的力量,如果穹顶能够制造出这等威力的咒文,三年之后又哪里会出现穹顶覆灭的惨状,他想不明白,所以静静等待着。
死信者的咒文此时应该还未诞生,便没人注意到万篱蹲伏着的身影。
洪流般的人群过了很长很长时间才真正离开这条街道,而当他们离开的时候,地面上便多出了近百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他们中有不少是先前被死士杀死然后丢在这里的,也有随后混乱中被踩倒的普通人,以及后来被那两位老者追上,斩杀当场的黑芒成员。
深黑色的血液诡异地漂浮在雨水之上,汇聚起来,朝那处咔咔作响的坑洞缓慢流去。
然后仅是眨眼间的功夫,街道上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身着深色华服,带着面具的男人。
万篱神情骤凛,灰火之轮带出的阴影缭绕在手臂上,化作鱼鳞般的甲片,现在他的指尖距离腰间铁剑不过一指的距离,只要意念动起便可于刹那间出剑。但他还是有些紧张,因为虽然没有感知到不洁者身上的恶臭,却因为在穹顶的经历而直接认出了那个人影。
伊光袭负手站在那个建筑墙壁陷进去的坑洞前,腰间配着柄模样奇怪的白骨匕首。
这也是咒术师第一次见到黑山的产物,那把匕首看上去的确是有些奇怪,不过小臂长短,不规则的老旧形体上遍布深红色的血痕,无数道线条在其正中隐约勾勒出一只眼睛的形状,虽然并不是十分锐利,却带着股让人不太舒服的凌厉味道,像是屠夫手中的铁刀。
万篱微微地转动身体,旋即,他眼前的景物也颤动了一下。
刹那间有无数片屋瓦连同瓦片下方的木梁一道掀起,随即便在迎面而来的强大威势下化作近千碎屑,直至刀锋到了近前,他才听见空气中猛然响起的数十道凌厉呼啸声,那些锋刃切割出的痕迹全都来自同一把武器,但因为速度实在太快,便像是张密不透分的蛛网。
屋顶的少年后倾抬手,一脚踩塌脚下的瓦片,借着那些碎屑的冲击力向后退去。
然后他的脸颊、他的衣服上都出现了数十道细小的切口,随之泛出的血水中带着些腐臭难闻的味道,万篱很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快就发现了自己。想到先前虚无之影留给自己的话,他心中悸意更深,于是右手抽出铁剑,左手凌空探出。
黑色的尖锐指甲从那只伸出的手掌上生长出来,然后万篱伸手,抚剑。
伴随着剑光杀至眼前的便是海祝城现任的君主,那个不可一世的伊光袭,那夜属于他的传说给万篱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所以他准备在对方出手的时候便使用自己最为强悍的手段,因为他不是那个最强的神侍,无法单纯依靠时间轻易磨死对方。
这一战很险,所以虚无之影曾说过,不要求他赢。
但同时他也不能输,万篱先前不明白,现在却大概猜到了些什么。
湛蓝色的光辉自剑刃上疯狂涌出,万篱握着长剑的手紧了些,然后他看见那张黑色面具已经无声飘至眼前,对方的速度甚至较先前小羡所展示出的境界更加强大,来去只在忽闪间,于是在万篱抬剑想要抵挡的时候,白骨的匕首再次化作了数十道光影,呼啸生风。
奎占有些吃力地抬起脑袋,轻易便看见了夜穹中那道炫目惊人的光辉。
所有在乌凉城里的人都看见了,几支在喊杀声中不断前行的队伍慢下脚步,有那么几个瞬间,人们的脸上有些迷惘慌张,因为他们开始怀疑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但很快这中情绪再度被狂热压制,那些刚从人堆中拼杀出来的海祝城侍卫又一次被黑压压的洪流淹没。
无数生命正在这座城市里肆意燃烧、消亡,悲伤,却又充满了力量。
那力量便是万篱手中的剑,便是他用灰火之轮塑成的指甲潦草写出的那个空间咒文。
伴随着一声厉啸,原先已经逼近面门的无数道流光尽数敛去,那张黑面消失,片刻之后又出现在百米之外的某处屋宇上,只不过此时那张面具已经在拂过的烈风扯掉,露出底下伊光袭有些苍白,却又很是平常无奇的脸,他的脸上带着某种极为深刻的惊恐意味。
他不得不恐惧,因为随着那一剑落下,万篱身前的数十栋屋宇间瞬间生出两人宽的巨大沟壑,数道灰烟在雨水中艰难升起,街道塌陷,余音轰隆震耳,裂口处更是幽深不知几许,可以想见先前这道斩击若是落在她身上,必然能将他当空撕作两半。
万篱伸手擦掉脸上的血迹,看着远处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冰冷而平静。
“今夜你可能会死在这里,如果你死了,我会比较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