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篱愣了愣,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南疆的雅木部落,男人看待自己的家族,看待家族的人,便像是看待市面上流通的商品货物般,他们信奉的不是忠诚,而是自己,坚决地相信着自己能够做好所有事情,所以也坚决地相信雇主根本离不开自己的力量。
想来当初秦渊想要反叛,便是因为这种关乎存在意义的自信被伊光袭抹灭吧。
咒术师看了奈奈一眼,询问着她的意见。
奈奈同样看了他一眼,很简单,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你来排忧解难,那我想知道其余的各位,今天来穹顶的目的又是什么?”
万篱突然转开话题,看着那百余人的队伍问道:“眼下海祝城已大半化作废墟,连城墙都还未来得及修复,你们没有逃难,却跟着他冒雨来到这里,这又是为了什么?”
无人作答,咒术师注意到有人正望着奈奈,有人则望着奈奈身后的那座宫殿。
“这些都是我熟知的人,我相信他们能够成为海祝城的助力!”
秦术补充说道:“他们之中有来自贵族府中的谋士、在市井中颇有些名望的剑士,也有来自各个港口熟知对外航运的工人,来自海祝城各个角落的人,只要组织好他们,先前海祝城的繁荣很快便能够恢复,如果您需要,我甚至可以派人去群屿购买奴隶,组建军队。”
万篱依旧没理会他,而是继续看着那些人,问道:“重建城邦很难,可能是要死人的。”
依然没人说话,秦术这时才注意到少年的不正常,有些莫名其妙地盯着他。
他见识过少年的实力,确认对方的战斗力远在自己之上,场间的他虽然没有做出决定的权力,却可以轻易将自己这群人全部挡在山下,所以他想知道万篱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世界上的确有人不怕死,但我相信没有那么多人。”
万篱话音落下,等待了很久,终于有个声音极小声地说道:“我们是被抛弃的人……”
这个定义很是新鲜,不像万篱耳朵都快听出茧子的死信者、神信者、不洁者之流,但他很快便明白对方所说的被抛弃是什么意思,因为现在在追杀海祝城住民的,正是他们曾经虔诚信仰着的神信者教派,是那些修士,所以在他们眼中,这便是神罚,是神的抛弃。
他觉得自己有些现实过头了,但又莫名地喜欢这种清醒的感觉。
“你们需要庇护?”
人群中有人无声点了头,万篱没有揭破这些人还想着趁机在穹顶王宫或偷或抢,带点小财离开的心思,因为那些东西对他的目的不重要,他要的,是这些人。
“我们能够为你们提供庇护,你们看,现在我也是这种半人半怪物的样子,但情况已经比昨天好了很多。我是亲身经历过血毒的改变的人,我能够活下来,能够站在这里与现在正在屠城的修士们对抗,能够不落下风,我去过北疆,我懂得帝留城的语言和他们的咒术。”
万篱伸出手指,随意勾勒出一个简单的咒文,旋即依附在他指尖的那些黑色细沙散开,化作一团温暖耀眼的白光,随即白光绽放,变成了一朵即精致的小花。
漫天雨水落在初初绽开的花瓣上,瞬间化作了白雾般的水汽。
“我可以让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活下来,而且,甚至比现在过得还要好,能够赐予你们更加强大的,足以用来对抗修士的力量,而且,只有我能赐予你们……”
听到此处,秦术才算是反应过来些什么,有些意外,有些震惊。
万篱没理会男人的变化,继续说道:“而这些,需要你们付出忠诚,以及,勇气。”
他指尖的花依然散发着柔和的光,呲呲作响,万篱注意到很多人正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于是随意屈指一弹,那朵白花便飘飘然地像山道一侧的绝壁飞去。人们有些纳闷少年的举动,直到数秒钟之后,白色的花页瞬间炸出一簇焰火般的灼热气浪,将半片石壁烧得漆黑。
雨中的山道顿时弥漫开一股恍若置身茫茫沙海的燥热气息。
在这瞬间的呆愣中,人群前猛然响起一阵极为痛苦的闷哼声,秦术半跪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那柄暗淡无光的短剑,少年握着剑柄的手依旧如先前把玩轰击咒文时一样稳定,他看着秦术的眼睛,感受着指尖涌出的热意,有些意外,然后开始缓慢旋转手中的剑柄。
万篱得承认先前男人的确是迷惑了自己,如果不是对方实在太过自信,可能便是现在也未反应过来,秦家想做的,并不仅仅是完美的仆人,他们还想要以此牵制自己的主人。
可惜伊光袭不是那样的人,而恰巧,奈奈也不是。
女孩不理会男人最后那怨毒愤恨的眼神,也不理会他的痛苦呻吟,开始整理自己被雨水打湿的外衣,直至片刻之后,她才抬头,面对山道上那些或震惊或慌乱的人们。
“我是海祝城的王女,是前任伊光王留下的最后血脉,不管你们信不信。或许你们有人觉得我是个低贱的咒术师试验品、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是个卑贱无耻的冒名顶替者,这些,我都无所谓,因为你们根本不能拿我怎么样,因为我就是王,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她说得理直气壮,不容争辩。
“你们可以离开,随便去哪里躲避修士们的追杀,也可以留下来全心全意地替我卖命,如果是后者,我能保护你们中大多数人的安全,我指的,自然是运气好的,以及足够忠诚勇敢的那部分,反正,我把话撂在这里了,要决定的赶紧,我没空在这里陪你们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