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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黑铁纪（第1页）

杨沛然上车之前萧莉娜拉住了他，把他叫到一边，低声地说：“三个记者三个车马费红包，合计九十元，我会找发票来充，就给你说一声。”

“他们……都给一样的包吗？”杨沛然心里有一笔账，觉得发行量几十万份的媒体和发行量实际上只有几万份的媒体记者的车马费怎么能都一样，但这只是他的感觉，以前他没实际管过这档子事。

“给得多了也觉得理所当然，给得少了他们都知道行规还嫌弃。”萧莉娜简略地解释她的逻辑。

“照我看就不该给。”杨沛然嘟囔地说。

“就看你一句话啊，我也还不想给呢。”萧莉娜不嫌事儿大地挤兑。

杨沛然飞快地想了一下，道理都在不给的这一边，但他不想节外生枝，“还是给吧，就按你说的。”

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地上车，萧莉娜最后一个上，就坐在前门座位上，对司机笑着说：“师傅，人齐了，开车吧。”

车开出小区，一路向东，出四环下小路，乡下道路上行了三四里，在一个农家大院外停下，守院子的员工听见车喇叭响出来迎接，萧莉娜招呼着车上人都下来，和司机约好下午来接的时间。

十来人进了院子，萧莉娜指点众人可以玩台球，可以下棋，以及可以结队跟着院工去外面地里大棚里采摘草莓，整个上午都这么安排，这是昨天预告活动时都讲解过的，那会儿有人要打台球要下棋，到了现场众人一致决定出去摘草莓。

杨沛然和萧莉娜没去，留在院子里。杨沛然要酝酿下午会议的情绪，萧莉娜留下等那约好的几个媒体记者到。

“那天，你女朋友是不是对我有点儿意见啊？”趁着没人，萧莉娜抓紧时间问。

杨沛然心里叹息了一下，表面不动如山，“什么意见？”

“我给你说楼下老阿姨们去找房东闹那件事，那天我不是正好肚子疼嘛，那事儿也不合适其他人听见，就蹲着给你说，我估计你女朋友正好看见了，觉得我们是不是太亲密了，当时我看她眼神就不善，回去她没给你问起我吧？”

“没有呢。”杨沛然口非心是。

“行，那你准备着，我去门口守着。”萧莉娜说完便出院门去。

杨沛然在公司宿舍住了两个晚上，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没有固定女朋友的时候，时间既宽裕得多，行事也自在，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不知道这是真实的，还是某种错觉。周末他就会回到颜媛那儿这件事既是有所期待的，又想要逃避。

他到会议室调好放映机和做好的片子，片子只有三张，一个是公司的名称，另两张是他想要阐述的主题，简单极了。他放着这三张片子，心里默念备好的讲话，他从没有这么紧张过，即便是《风之影》首发的那天也没有今天这么紧张，然而究其实今天什么也不会发生，不会有人宣布撤资不做了，也不会有人宣称他被免职，立即生效。这是他从业以来的两个梦魇，至少不会在今天发生。或许一艘外星来的飞船在这院子里降落，走下来一个奇形怪状的外星人可能性更高。

时光缓慢地点滴到中午，员工们成群结队地回来，还有三位媒体记者，包括《电脑游戏周刊》的柯斌，《北京青年报》的余雷，《计算机世界》的刘丽萍，再有就是受邀的股东代表祝时雨，在餐厅美美地吃了一顿农家宴，稍微休整一下由萧莉娜引导着到会议室，自由择位子坐好，济济一堂。

杨沛然手持着一根抽拉式教鞭，微笑着，看着众人坐下。他留意了一下，前一次他来这儿坐着的那个位子，这时坐着的人是段泽晨；受祝时雨的影响，杨沛然也迷信得很，觉得这预示了某种未来。

“大家聚集在一起工作差不多已经有两周时间，这两周很奇妙，因为各位都回答不上来别人提的一个问题，你在什么公司？就在昨天，我们的工商核名总算通过了，这是我想要的名字，所以，今天我们开这么一个郑重其事的发布会，向各位以及媒体朋友们公告公司的名称。”

杨沛然神采飞扬地说，他做了个手势，在幻灯片机旁的萧莉娜放上了第一张幻灯片。

众人屏息静气，看着墙上出现的一行字，别的字都很小，唯独三个字被放得很大，狂放地呈现在中间，好几个人口中轻轻地念了出来：黑铁纪。

“古希腊人认为人类的第一个时代是黄金的时代，那是最好的年代，人人品格高尚，无忧无虑，但那没能维持住，接下来依次是白银的时代、青铜的时代、英雄的时代，最后是黑铁的时代。在黑铁时代人类彻底堕落，相互憎恨，尔虞我诈，过着饥寒交迫的痛苦生活，最重要的是再也得不到神的眷顾。简单地说，那就是当下。按照这个逻辑，接下来还会更悲惨，但古希腊人没告诉我们黑铁纪之后是什么。”

“地狱十八层！”一个人飞快地接嘴说道，激起了一阵笑声和窃窃私语。

杨沛然哂笑地看着接嘴的那个人，那是袁宝庆，摊了摊手，等着众人安静下来，“我不接受这个逻辑和次序，不认为人类是每况愈下的，我是个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认为未来一定比现在更好。我相信，这只要稍微了解中外历史就会承认这一点，打个比方说，今天各位的体验，在一百多年的北京城，那得是王爷才能享受的待遇，但现在人人都享受得起，你要说现在是黑铁时代而一百多年前是白银时代，杀了我！”

他竖起手掌，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所以，逻辑很清楚，未来会比现在更好，古希腊人的时代观是错的，应该倒过来，最早是黑铁纪，接着是英雄时代，然后以此类推，青铜时代、白银时代、最后达到黄金时代。我们现在在哪儿，在黑铁时代，糟糕透顶，罄竹难书，是最坏的年代。认清和承认这一点很重要，这是我们的原点。我们扎根在这儿，以及从这儿出发，展开生命无法遏制的成长之旅，这是我愿意赋予这家公司这个名称的寓意和冀望所在。”

有些人在笑，有些人点头，也有些人议论、摇头，杨沛然看见了，觉得这合乎预想，本来就是会这样的。那三个记者拍了照，安静地坐着，祝时雨手指轻敲桌面，那是他陷入了思索的表现。

“一个公司因何而存在？”杨沛然静默了一下，接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