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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傲慢（第1页）

那天晚上在澳门豆捞和邝新宇他们一道吃完饭散去时，杨沛然给了段泽晨一张名片，要他第二天打电话给名片上的人，那人是公司的技术总监，需要走个面试的流程。段泽晨接过名片，口中连连称好，心里却是咯噔一下。邝新宇还不觉得段泽晨神情有异，拍拍他的肩膀说一定没问题。

段泽晨当天晚上失眠到半夜，他觉得大概是杨沛然不好当面直接拒绝自己，所以把自己推给公司的技术部门负责人，在面试的时候或许留难一下，让自己知难而退，这样既不伤他与邝新宇的和气，又不至于勉强接收自己这么一个废物。

废物？段泽晨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技术上他从没觉得有什么太难的事，但想到和一个游戏公司的技术总监会面，之前他面试了几家游戏公司而没过，这像是吞下了一块鹅卵石在胃里一样沉甸甸的下坠，呼吸也沉重。

他好不容易睡去，第二天中午时出门去打了电话给那个人，那人名叫方嘉，他称之为方老师，在国企习惯这么称呼；对方也不以为意，说杨沛然已经和他说过这件事了，想约段泽晨在第二天下午见个面，随便聊聊。随便聊聊几个字既让人放松，也如桎梏一般套着段泽晨的心，让他患得患失。

他拿出纸笔来把自己所有会的语言和技能列了一个目录树，想在其中找出自己一定能拿下这份工作的根据。80C31、汇编语言、Proteus、C、C++，那是一个庞杂的目录树，他知道那些部分和游戏开发相关，在那部分他和一个大一新生大概没什么分别。他想得到这份工作，同时又不想是自己靠着利害关系被关系户一样得到这份工作，这即便是可以忍受的羞辱，但也是羞辱吧？

他很希望在他必须去见方嘉之前接到前导或游民的录用通知，哪怕是再一次面试的通知，或许他就会弃之若履这次机会；但在第二天下午出门之前他什么也没等来，只好还是按约定的时间到了约定的地点，是个没什么人的小咖啡厅，见到方嘉，不止是方嘉，还有另一个比他更年轻的小伙子坐在方嘉的一旁，他们看起来已经聊了一会儿。服务员带着段泽晨到他们面前，两人都站起来，谦和地和他招呼，一同坐下。

“这是小段，段泽晨，和你一样都是刚刚加入公司。”方嘉先对那小伙子介绍，接着对段泽晨介绍小伙子，“这是小袁，袁宝庆，才刚刚由北师大毕业。”

段泽晨和袁宝庆又拘谨地站起来，生疏地握握手之后又才坐下。段泽晨稍微放心，这不是一次面试，而真的只是见面随便聊聊。

方嘉简单地问了段泽晨大学所学专业和两年工作的情况，问了单片机的型号和开发平台，一度让段泽晨以为这是在面试一个硬件企业的工作机会，随后话题转移到四川人在北京的居住和饮食问题，袁宝庆作为北师大毕业的安徽人也加入进来。他们也聊了一会儿最近看的书籍，段泽晨除了C++进阶之外最近没看什么纸质的书，而方嘉聊了许久房龙的《宽容》，这使他一点儿也不像一个资深的程序员。

聊了好一会儿之后，段泽晨放轻松下来，方嘉的神情反而变得郑重，“我在这个行业里有几年开发经验，以前是在外资公司，最近才接受老杨邀请加入本公司，以后就是我们三个组成这家公司的技术部门，对了，老杨说公司名字还没有确定，所以我们三个目前加入的还是个无名公司；这不重要，反正总会有个名字，重要的是，我希望我们是个坚韧的团队。有几件事我想要提前和两位聊聊看。”

段泽晨和袁宝庆都麻利地由自己包里摸出铅笔和本子，预备记录，方嘉摇了摇手，“不用记，这没什么复杂的，我需要你们现在就听进脑子去，并且立即开始琢磨，有什么问题直接提出来，不用下去再消化，这也不是考题的提纲。”

两人停下手中笔，抬头望着方嘉，正像望着讲师。

“我猜两位还没有真正做过游戏开发，我可以提前给两位分享一点我的感受。单单游戏中一个玩法里的功能而言，代码不会太复杂，但一个游戏可能会有成百上千个玩法，每个玩法由很多个功能组合而成，这带来了代码的繁复性，有时候我觉得有些游戏代码比银行电信的集成系统的代码更繁复。所以我想各位在看开发需求的时候，首先不能从单个功能的描述去理解，而是要把这个功能放在整个玩法下去理解，这需要你理解这个玩法本身，所以你必须是个游戏玩家，你懂得这个玩法后面策划究竟指的是什么，然后你才知道这个单个的功能是什么，才能决定你用什么样的形式去实现它。”

袁宝庆点头，段泽晨也相同频率地点头，方嘉讲的并不难懂，也很正确，但在段泽晨看来有些接近废话，难道不是这样吗，这有什么稀罕的？

“策划看到的世界和程序员看到的世界不同，我必须指出这一点，懂程序的策划和懂策划的程序才能配合得更好，但现实不总是这样，或者说，基本上不是这样的，我不敢公开那么说，只能私下地说，有一部分策划很利害，他们即便不懂程序，也天然具备程序精神，但多数策划并不是，这是个现实。我对你们提的要求是，要适应这个现实，主动地去理解那些不懂得程序的策划，然后你们才做得出东西来，而不是谁都不满意的四不像。”

段泽晨忍不住吁了一口气，方嘉这话差不多正好是他潜意识里对皮建华的看法，假定了所有程序员都天然同时是个策划，这让他对方嘉顿生一种知音之感。

“这是程序员的傲慢，我要对你们说的是，正视它，然后干掉它。”方嘉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在段泽晨看来，方嘉实际的意思毋宁是保持它，并且要隐藏好。

接下来段泽晨安心地休息了一天，然后在公司成立晚宴上听杨沛然慷慨激昂的讲演，他觉得冥冥中有一种力量选择了自己，使自己落在了正确的泥土上，而不是别的看起来徒有虚名的沃土上，他当然指的就是没有了下文的前导和游民两家公司，它们沉默着，就好像段泽晨根本没有去过它们那儿，他确定它们将来会因此受到某种惩罚。

上班第一天，段泽晨早早地查好班车线路，在早高峰来到之前穿过小半个北京城，来到公司门前，门还锁着，他只好站在门外，打量着射灯映射的空壁板，心想，我还在这家公司没有名字之前就加入了它，这是一种令他喜悦的念头。

楼梯里脚步声响，萧莉娜斜跨着女式包上楼来，摸出钥匙开门，问候段泽晨：“早上好啊，你来得可真早！”她还不怎么记得段泽晨的名字，只记得他是个程序员。

段泽晨进屋，到程序组的房间在他昨天晚上已经选好的工位上坐下，打开电脑，心里感受神奇。还没有人告诉他一个游戏公司的程序员的一个工作日应该怎么开始。也许这就好像孩子刚刚诞生时不用学就无师自通地畅通了呼吸，他想，会有一个策划来给他讲述需求，而他分析需求，思索用什么语言和架构来完成这个需求，当然了，这受限于整体程序架构，而那由方嘉来规划。现在他只需要等着就好了，按照方嘉的说法，应该还会有大把的玩游戏的时间，甚至在工作日的时数以内，toogoodtobetr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