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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真实（第1页）

张怀民睁开眼，眼中是昏暗光线下的屋顶，屋顶一大片渗出的带着铁锈色的水痕看上去像南极大陆，此时像罩在他头顶上的一片乌云，或者一个稍微变形的符印。

在最初的一会儿，他什么也没想，只是从沉睡中醒过来，带着些慵懒的愉悦感。随即他刚刚做的梦像气泡一样由水中浮起来，他猛地觉醒，睁大了眼睛，像在水中扑腾一样，试图抓住一个又一个浮到水面便破裂的泡沫。有些他没能抓住，有些则被他揽在了怀里，记在了心中。

他记得，那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发布会，比他们明天要在翠微饭店召开的发布会场地要大很多，人来得大概也要多许多，但那都不重要，只是一晃而过，重要的是他记得的游戏画面，既在他作为操作者面前的电脑屏幕中，也投在一个也许有400英寸的大投影幕布上。他清楚地看到那游戏的名字正叫作《血狮》，连字体和他们选择的也都相似。不过，那游戏的画面比他们的《血狮》要超出许多，至少看上去像是个和C&C同级别的游戏，也许尚有一些差距，但至少在同一个的级别上。

作为玩家，作为一个几年经验的策划，他看得出来。他操作着那个游戏，由游戏启动开始，到载入界面，到游戏菜单，再到任务关卡。他当着台下几百人的面在主持人的引导下，流畅地完成了前三个关卡的任务。他甚至觉得这几个关卡制作得比C&C的前三关还更有诚意一些，带着强烈的游戏趣味的表达，作为玩家，他确实感受到了。

想到这一点他楞一下，飞快地坐起身来，在枕头下摸出笔和本子，试图回忆在那几关里看到的建筑、兵种单位，乃至UI，并且把记得住的内容归纳地简述记下来，不一会儿就写了十几条，而他觉得远不止如此，还有更多的形象陆续地浮现出来。他有些毛躁和恐惧，恐惧是因为他想到这是个梦，而他从未见过这样逼真和富含这么多细节的梦，那梦不像是梦，反而像是真的。

作为什么都要懂得一些策划，他对人类做梦的机制稍有了解，知道梦境是自我意识困于现实中而产生的强烈愿望，梦中那些细节无一不是自己在任何来源所曾经看到并且留在记忆中的碎片所作的组合，既是极大丰富的，但也是不可超越做梦的人已经触及过的元素的，那么他确实在这个梦里见到了那么多他想都没想过的细节，这让他悚然而惊，像是无神论者发现了确实有神的证据，这不是一般的梦境，而是某种启示，他几乎就要相信这个了。

外面门锁声响，有人开门走了进来，穿过客厅，一直到房门口，推开门进来的同时打开了灯，屋里一下子变得亮堂堂的，来的人正是这间屋子的室友王益均，平时睡在张怀民的下铺。

“你好点儿了吗？”王益均问道，他看见张怀民盘腿坐在床上，愣怔地发呆。

“好多了。”张怀民说道，他是接近中午的时候忽然有些眼花，恶心欲呕，没法盯着屏幕，这才请假回寝室睡一觉的；他不知道接下来面对闪烁的电脑屏幕还会不会感到恶心，至少他这时候是好好的。

王益均弯腰在他自己的床上拿了样东西捧在手上，坐在床边，敲着腿，“老刘让我回来督着你，七点之前必须回公司，你还欠五六个案子没给他呢。他今天晚上肯定是要连轴转的了。反正你白天睡了一觉，也不亏。”

张怀民知道这个，“那你呢？”

“我他妈的不也得跟着你们一起加班吗？我不管，反正我的部分是交完了，就坐在旁边看你们，”王益均忽然有些恼怒地低声说。

“现在几点了？”张怀民问道，他连手表也没有，刘鹏峰派个人回来督着他是对的，必要的。

“六点十分。”王益均看了看别在腰间的传呼机上的显示时间。

“你吃过晚饭了吗？”张怀民穿上风衣，由床边的梯子爬下来，看见王益均正捧着本书看，是黄易的《寻秦记》里的某一本，张怀民先看过了，才传到他这儿。

“什么，你还有钱吃晚饭？”王益均嘲讽地问，带着火气，并非冲着张怀民，而是冲着不知道谁。

“我煮面，你呢？”

“给我也煮一包，加火腿肠，谢谢。”王益均懒洋洋地说。

张怀民拿钢精锅在厨房接了水拿回房间，放在电炉上，打开电炉调到最高档，一边拿出自己和王益均的饭盒列在桌上，一个是塑料的，一个是铝的，撕开两袋方便面，拆了调料包丢进两个饭盒里，站着等水开。

“我做了个梦，梦见明天开发布会的事。”张怀民手里拿着筷子，有些茫然地对王益均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王益均敷衍地回道。

“我梦见我们的游戏不是现在这副样子，而是好得多，达到了可玩的水平，而且还可能很好玩。”张怀民边说，边又回想自己坐在台上操作游戏的过程，他清楚地记得三个关卡分别是怎么设计的，单单从关卡的角度而言其实比C&C要好得多，在一开始就强调了游戏的趣味，而不是敷衍的操作引导。

“那还是那句话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还经常梦见美女呢。”王益均头也不抬。

“但是……该怎么说呢，我觉得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梦，比普通的梦要真切得多。简单地说，普通的梦其实很少细节，但这个梦让我想得起的细节太多太多了，而且，你知道吗，细节之所以为细节，那就是它们看上去是整个环境里很有机的一部分，好，我这么说你又要说不懂了，简单说就是真实，自洽。人一般做梦，梦里的细节其实是经不起推敲的，但我做的这个梦，它从整体到细节，一切都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