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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祈求（第1页）

资本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东西啊，游民科技本来是老黄创建的，是他一个人的，接着变成了我和老梁的，然后慢慢变成了你和老梁的，再然后，你也变成了小股东，仰人鼻息，铁打的公司，流水的股东，今后游民科技还会是谁的？我都说不清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哪怕苏轼这样的人也没法解脱，何况你我。”

“不要对《血狮》期待得太高！以前比《风之影》更被我们看好的产品也败了，有些我们觉得只是渣的产品也成了，这是个不罕见的事实；我们的所谓专业眼光实在难说得很，至少和市场的选择并不一定完全契合。所以，我没你那么看好《血狮》，这不是从技术上来判断的，而是从市场的无常来想的。我们何苦来哉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一款产品的成败呢？还不如尽量多地推出产品，让市场去选择。我们不要太偏爱某个类型某个产品，应该假设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在这个角度，我现在既赞同你先前广开项目的思路，也赞同现在游民科技玩儿命压低成本的思路。一句话，就是赌。”

杨沛然坐在床的旁边，长久地注视着病榻上的祝时雨，眼睛紧闭着，脸色蜡黄，形容憔悴；肌肤比之昨天陡然塌陷了许多似的，相形而下鼻子和面骨凸起，像是沉疴已久，一点儿也看不出两天前才和自己言笑晏晏，说出“雄狮不需要醒，雄狮早已经醒来，正在为生存做决死的战斗，还有什么比这更贴切”这样的话来；他想到这便是无常，每个人都可能在看上去完全建康的情况下猝然倒下，失去力量，将一付躯壳委付他人。

Sandy给祝时雨请的护工何姐安静地坐在加护病房外的椅子上，不时进来查看一番，帮他翻身擦拭，排便倒尿，除此之外是杨沛然更经常地陪坐在床边，陪着他说话。他们的话题可谓包罗万象，无远弗届，这是周医师给杨沛然交待的，能有人和祝时雨多说说话是好的，此时他多半有听觉，能辨识一定的声音，有意义的声音对他神经复健的恢复有帮助，但不必指望具体的一句话一件事是能够底定乾坤的。

“萧莉娜还和她男朋友在一起呢，他们没分开，在这个浮躁的时代，他们算得上是难得的一对神仙眷侣了。我看当时她拒绝你是对的，不然你肯定没现在那么逍遥，也耽误了人家。不，没有，我找她来，就是信任她，我对她绝没这方面意思，要是有意思，我就该避开她找别人了。你能想到吗，她真是很厉害，以前在我们手下她可是闯了不少祸，但现在她足可以胜任管理二十个人。”

“常勇去了GOE，如果你没赶到机场拦住我，就是我担当他现在上司的职位，现在那个职位由一个北美的华侨担任着；假如既然是我在那个职位，那肯定不会有常勇什么事儿。对，我是挺担心他的，就算他给了我一个MOU的签约，我还是不敢对他有什么冀望。我必须得防着他，胜过他带来的预期，我不是抱怨他给我的好处不够，重点是我不信任他，谁知道他给我埋了什么雷。”

“但他的确是这一拨策划里最有能力的，比其他人强多了，能走到这一步也不奇怪。不过我就是不确定在哪一步，按照你们广东人的说法，行差踏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杨沛然对着祝时雨，不时地发着感慨，也是他自己直抒胸臆，把对着无人难以说出口的话说出来。开始时他还留意祝时雨的神情，既希望自己说的话对他有所刺激而有反应，又唯恐刺激过甚，尽量权衡着说话的分寸。他也没说真正关于他自己的事，不论是资金上的窘迫还是颜媛与耿天。他不是没有过想说出来的冲动，可要说出来始终更难。

他在铁总医院待了两天，除了外出吃饭之外他一直都陪在祝时雨床边。在祝时雨家属到之前，他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待着。祝时雨一直都安静地躺着，没有醒转也没有切实的肢体意识。

游民科技的人们陆续来过两三拨探望，他们来时杨沛然便退在病房外，等他们走了之后再进去。梁凡也来过两回，第一回在和主治医生聊过之后与杨沛然交换意见，没说的潜台词已经呼之欲出，第二次来他探看过祝时雨之后拉着杨沛然下楼，在一处静雅的园圃中站住。

“Jedi，我很抱歉必须要和你讨论接下来的事态，现在事态大概已经很清楚，Fray就算能醒过来，也不能再恢复到可以管理公司的程度。不管你有没有想过，现在我希望，不，我要求你考虑这个可能性。你是先前游民科技的创始人之一，股东，Fray表示你的股份他由代管着，你并没有真正退出，反过来现在游民科技掌握有黑铁纪的百分之二十股权，你对游民科技也是有义务的；这个可能性就是，你回到游民科技担任总经理，接替Fray的位置，把他未能完成的事好好地做完。”梁凡严肃地，缓缓地说出来。

梁凡说出第一句话时杨沛然已经想到了他接下来会怎么说，于情于理都该当如此。他正式离开游民科技时已经书面放弃了还未兑现的股份，按梁凡的说法祝时雨还为他保管着，藏在某一份文书当中；甚至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难道就这么看着祝时雨竭力想保留下来的《封神演义》项目沦于敌手？他飞快地想了一下，几乎要点头，还是摇头说道：“不，对我而言，现在唯一重要的就是黑铁纪和《血狮》，我没法分一丝一毫的心在别的上面。”

“没人要你放弃你的公司和项目，你可以带着它们一起回到游民科技，有的是办法可以兼顾。”

杨沛然仍是摇头，“游民科技已经不是以前的游民科技，董事会在拿它当试验场，非常的不负责任，Fray搞不定，我也同样，去接掌不过是自取其辱，我看得穿这个结局。”

梁凡长长地叹息，“Jedi，你太悲观了，Fray不是个制作人的底子而强行担当制作人的角色，他要是不过深地沉溺在《封神》项目里，而只是做个总经理，我觉得他未必会败下阵来；但现在，我是说现在，这个总经理在游民科技的框架里只剩下了个制作人的角色，反而是你去担当最合适。这是一场角力，如果《封神演义》项目成了，整个风向就会朝着有利于我们的方向转，一切就会回到正轨上。我不否认董事会把游民科技当成了试验场，从历史的大趋势看，这不过是一次无足轻重的试错而已，并没有谁对谁错，你不应该带着偏见。”

杨沛然哂笑，他知道梁凡有那么一套不论怎么说都对的理论构建的本事，自己最好不必直撄其锋芒，“梁总，我理解你在游民科技里的投资一时退不出来，所以不舍得放弃，但我帮不上。无论如何都帮不上。”

“如果我找一笔钱投到你的黑铁纪里呢？”梁凡冷不丁地说道。

“我现在……不缺钱。”

杨沛然对这个问题的决绝在梁凡面前轻易地保持住，但当他回到祝时雨的床前，连十分钟都没坚持住，他动了感情，鼻子发酸，对祝时雨责备地说道：“当时你要是多坚持半年就好了，就没现在这些事儿，要说啊，这都是你自找的。现在你都这样了，我就帮你看着《封神项目》吧，做完为止，看看会怎么样。”

他期待地望着祝时雨，祝时雨还是没有任何表达，没有眨眼，也没有点头或摇头，什么也没有，雕塑一般地躺着；杨沛然只有假设这是他希望听到的结果。

几个小时之后，Sandy领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以及一个八九岁的男孩风尘仆仆地赶到病房，母子俩不论衣着还是神情都像由另一个世界来，很难看出和祝时雨有什么关系似的；杨沛然心情复杂地与只听过但没见过的祝时雨这对前妻与儿子点头致意，和Sandy交待几句后便悄然离开。

他满身心的疲惫，同时也是臭烘烘地回到公司，见标记时间为昨天的会议简报已经摆在了案头，略微翻了翻，起身去把段泽晨叫到办公室，问他昨天开会的情况，“王子良没有在简报上签字，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认可耿天改版的大方向，说杨总还没和他确认要做这样的改动，所以拒绝参与讨论。”

杨沛然稍微讶异，接着又问：“如果他不认可，改版你还推动进行得下去吗？”

“他昨天是没签字，但昨天我们其他人还是把会开完了，该讨论的都讨论了，改版不成问题。他今天早上也和我聊过，说他会积极地推动美术部的工作，保证不耽误事儿。”段泽晨神情镇定而沉着，带着些微笑。

杨沛然在段泽晨的描述里可以想象那是怎么回事，知道这是一个并不像他表面说来那样简单的故事，而是一定更加曲折，体现了双方的决心和算计而折冲至此的，他无心深究，“你处置得很好，如果他始终表现出不配合的态度，你可以在美术部其他同事里挑选一个工作配合度高的，让他直接协助你的工作，推动美术部的整体进度；然后把结果告诉我，我来处理。”

段泽晨笑了一下，立即就收住，轻轻摇头，“杨总，我不明白你说的。”

杨沛然对段泽晨的好印象稍打折扣，他权衡一下，“我说得够清楚了，你按照怎么对项目有利去做吧。”

“我觉得耿天需要一个帮手，策划部只有她一个人，太薄弱了，她一个人实在忙不太过来。”段泽晨说道。

杨沛然点点头，“我原则上同意招聘一个新策划，具体你和耿天商量着来，招聘的需求发给莉娜，请她对外发布；到时候面试如果我在可以让我给她把把关，如果我不在，耿天自己做决定也行。”

“好，我知道了！”段泽晨说道，就要起身出去。

“等等！”杨沛然急切地招呼，待段泽晨重新坐下，“有些话我想对你说，一直以来没有特别合适的时机，本来还想等等再说的，但现在非要说不可了。”他有些拉杂地说道。

段泽晨望着杨沛然，神情凝重，并不搭腔，只是专注地听。

“游戏开发是个新兴的事务，整个中国也找不出几个所谓有经验的项目开发者，逼迫着大多数公司和项目必须由新手担纲，这是个很尴尬的现实，也是难得的压力场。对黑铁纪而言，老方算是有经验的开发者，但他有自己的事业提前走了，留下你和小袁，老方说你更具潜力，值得信赖，所以对我而言，我没什么可选择。与其在市场上花很多时间找一个有经验的开发者来顶替老方，这很难，可遇不可求，不如期待你尽快地成熟起来。我愿意，或者说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让你尽快成熟，成为项目的领军人物。”

“我知道。”段泽晨说道。

“我说的是项目的领军人物，不是单单写代码的程序员，这个人更多的是统筹程序、策划和美工的总体进程。什么都得懂一点儿，不止是懂一点儿，而是必须各样精通才行，不能让人蒙你，要有魄力，懂得协调人手和资源，既有算计，也有霹雳的手段，是个管理者的角色。你不用一开始就是个角儿，在项目进行的过程中有足够的磨难经历，让你成为角儿。”

段泽晨有些坐立不安，连着换了好几个姿势。

“事儿成了，人也成了，这是最美的。但现实常常是人成了，项目挂了，这事儿在游戏行业屡见不鲜。我希望，你现在在这个位置上，不能不快速地自我成长，但努努力，同时别让这个项目挂了，让项目也能成，你看行吗？”杨沛然满脸悲哀地，祈求似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