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给这位公子准备一些菜饭、热水。”杜让能指了指背后一身灰白色常服的圣人说道。
许是看到老头和蔼,妇人稍微松了一口气,道:“年前岐兵过境,掠了许多粮食。昨日县吏下乡催课,令交青苗钱……只有粗粟淡饭。”
“有劳了。”杜让能邀着圣人在堂屋坐下。
环堵萧然,箪瓢屡空,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衣服。地面奇形怪状,凹凸不平。可能是因为下雨,屋里滴答滴答不断,水珠在地上砸出好多大小不一的窝,李晔挪了三次屁股才堪堪坐定。
“武人自相侵杀,视男女草芥,肆意残虐,民不堪命。”杜让能在一旁说道:“故多匿山谷,或纳籍邬堡,自耕之民十不存一。而武人征伐,又大略民间铁器畜力,以作军用。余者无耒耜、牛骡,生产难以为继。”
“吾不知民生艰难至斯。”李晔无言以对。
这一圈走下来是刷新他的认知了,老百姓的生活竟然被迫害到了这个地步。
武人将百姓当成食物战具,或宰杀为肉脯,或捉来当称填壕堆城的沙包。幸存百姓要么逃亡,要么投入豪强门下当佃户。剩下的自耕农几经掠夺之后也因严重缺乏铁制农具、畜力而生产艰难。
这一路走过来,李晔看到了很多在田里干活的农民。
但绝大多数都没有大牲畜,而这家人既无牛圈,也没看到驴子、骡、挽马、羊。
没有牛马,只能人力。
“我听司农卿李群言,两京诸苑监、太仆寺、各县衙都有不少耕牛挽马……”李晔忽然想起了前两天李群的上书。
但还没说完就被杜让能打断。
“老百姓养不起。”
杜让能叹气,沙哑道:“即便是挽马,日食也不低于一壮年男丁。若是战马,行军打仗之际,一日所耗盐、豆、草可供养三到五名军士。一头耕牛,日食禾叶谷秕十余斤……而关内又少草地,如武功县一带,尚可到山上畜牧。鄠邑,无际平原也。”
李晔沉默了。
他想起了前世在老婆家乡的见闻,即便是到了二十一世纪,仍然是好几户农民共养一头牛。
很简单,无论春夏秋冬,三百六十五天,牛每天都要吃那么多,关键是光喂茅草还不行!苞米叶、水稻苗、麦杆、黄豆枝、红薯藤等等混着来,不然不长膘,下地干活就没力气。
而且这会的关中不像四川,还有丘陵山脉可以放牛吃草。
满地平原,谁脑子抽了风给你拿去放牛?
好吧,前世李晔十指不沾阳春水,今生也是久居深宫不闻世事,是真的不懂农业。现在一番见闻加上大臣的解释,才终于知道农民到底有多难。
这些该死的武夫,必须被彻底铲除。
整个社会都为武夫而服务,其他人还要不要活?
这狗日的世道,必须得到纠正。
“两位贵人……”妇人端着饭菜小心翼翼走来,诚惶诚恐道:“催课甚急,只有这些粗茶淡饭了。”
一小盆黄灿灿的粗麦饭,热气腾腾的,估计刚蒸好。还有两碗粟米饭,应该是看李晔一行来头不凡,故而煮了点细粮。
至于菜,则是一盘盐胡豆和一小碟黑糊糊的黄豆制成的酱豉。
很寒酸却又非常隆重。
“多谢。”李晔致笑,喊住了妇人,柔声问道:“适才贤妇言催课甚急不知是何名目?”
妇人欲言又止,见李晔目光澹定不移,才低声道:“听县吏下乡时候说,是今年的青苗钱。”
青苗钱是肃宗的“伟大发明”,对每亩庄稼征额外税钱十五文。
代宗上台后又盯上了关内富豪们的钱包,下令对京兆境内的地主们按每亩二十文的标准加征地头钱。
说白了就是追增地税,但是代宗仍然强行称作青苗钱。
此乃先帝所创,与朕何干?
骂名都让老子背了,便宜全让儿子占了……
到现在,青苗钱还在收,负责的人便是兼任诸道租庸铁茶盐青苗等使的太尉杜让能。
这……当着老百姓的面李晔也没法聊。
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