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五百年过去了,从没有人向她栖身的这块石头多看上一眼。
每一个从她面前经过的东去行者,他们的脚步都是如此匆匆,仿佛唯恐迟了一步,那条通往上境的渡船就会被前头的求仙者占去了先机,而每一个转身回来的人,无不步履蹒跚,垂头丧气。
直到这一天,从远处那条被修仙人踩出深深足迹的野径尽头,走来了一个人。
他渐渐走的近了。
是个中年道士,头发用木条在头顶绾了个道士髻,面容清癯,目光清明,身上一件灰扑扑打着补丁的旧道服,脚上一双破了的芒鞋,腰间一柄锈剑,除了走路生风,足底飘然似乎不沾地面,看起来和每天从甄朱面前经过的那些求仙人并没什么区别。
漫长时光,甄朱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之中,早已学会了忍耐。
只一眼,她就知道这个道士不是她等待的那人。
又一个五百年来临了,来自上境的仙渡将要出现,最近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和幻化成人的jīng怪从四面八方赶去穷桑。
这个中年道士,应该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甄朱静静地看着他从自己面前经过,道袍飘飘,想到自己这一世那仿佛永远望不到头的漫长等待,心中渐渐泛出苦郁滋味之时,忽然,那个道士仿佛觉察到了什么,霍然停下脚步,转过头,视线投向了甄朱栖身的石头。
他目光如电,令甄朱一下紧张了起来。
这块石头,在锁住她之前,不知已在这里多少年了,看起来普普通通,毫不起眼,年复一年,风chuī雨打,表面早已经爬满了青苔和薜荔,几乎与野地融为了一体,倘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这道士分明已经走了过去,却忽然回头,他是发现了什么?
甄朱看着道士蓦然转身,朝着自己疾步走来,心怦怦地跳。
等待了五百年,难道终于有人觉察到了石头里锁着她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
可是他又是谁?
难道他就是向星北?
道士来到近前,右手拈诀,朝前一指,转眼之间,石块上的青苔薜荔消失的无影无踪,露出了它原本玉质的纹理。
它不是石,而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道士蹲在了玉石面前,抬手轻轻抚摸,仿佛它是人间至宝。渐渐地,他的双眼里露出不可置信似的狂喜之色,喃喃说道:太好了,太好了!竟然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他忽然仰天,哈哈大笑,声气震贯,但这仿佛还不足以表达他的狂喜,他竟围着玉石又转了好几圈,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甄朱紧张之余,心里又泛出了疑惑。
刚才这道士回来,她还以为他是发现了自己,但现在,很显然,令他如此失态的原因,并不是他发现了自己,而是因为他发现了这块玉石。
这块已经锁了她五百年的玉石,到底有着什么来历,能让这个道士如此失态?
甄朱还没回过神,那个道士突然又咦了一声,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停下转圈的脚步,面上笑容倏然消失,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玉石,目光不掩其中失望,渐渐的,他浑身充满了怒气,和片刻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甄朱心头狂跳,毛骨悚然。
他发现了自己!
道士握住腰间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剑,慢慢拔出,忽然朝着玉石劈了下来。
一道刺目白光闪过,轰的一声,这块已经困了甄朱五百年的玉石应光裂为两半。
甄朱还没来得及感受到被释放的快感,下一刻,铁剑的剑尖,指到了她的头顶。
你是哪里来的孽畜?竟然盘踞灵石,吸尽玉髓?”
道士目光锋利,手中那把铁剑,也随之锋芒毕露,将甄朱完全地笼罩在了一团杀气之中。
在玉髓中养了五百年之久,她的全身娇嫩的不可思议,骤然bào露在空气里,剑锋还没碰到,甄朱就感到皮肤一阵刺痛,那里已被剑气割出一道细细口子,殷红一道血丝,慢慢地渗了出来。
甄朱不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道士到底是什么人,但显然,一开始自己真的是想错了。
他绝对不是什么要赶去穷桑渡河的求仙之人。
铁剑看似锈迹斑斑,但一经出鞘,仿佛就有一团深不可测的灵力气场随之涌现,瞬间将四面八方充盈,道士头顶云雾蒸腾,附近数里之内,虫禽jīng怪四散而逃。
这样的修为,拿自己这五百年被困石中的微不足道的修炼去相比,就如同流萤之于太阳,微尘之于泰山,完全不是一个等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