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很是笃定,但此刻,看到她这种平静到近乎淡然的样子,庚敖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了。
他忍不住,又看了眼坐自己对面的妫颐。
他正注视着她,目光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爱慕之意。
庚敖留意到他如此看她,已有些时候了。
他不动声色,只微微地眯了眯眼。
……
飨礼是天子或诸侯在大祭之后办的带祭祀意义的宴会,故过程正式,中间无取乐项目,依次上完牛、羊、豕ròu,便将近尾声了。
鲁公孙仲申起身行至周王面前,行礼道:王上,臣之君上受晋、穆、齐三国之托,求亲于王姬,腊祭已毕,不知王上有定夺否?”
殿堂里声息顿时俱无,人人看着周王,等他开口。
周王沉吟片刻,转头看了一眼坐于身旁的女儿,终于下定决心,抚须道:余有爱女王姬,齐、晋、穆三国齐来求亲,三人皆俊才,余实难抉择,故问于卦,卦指如今非议婚良机,若qiáng行予以婚配,恐不吉,盖因王姬身负天命,当守宗祭祠三年,满三年后,方可议婚姻之事。”
众人皆惊诧,面面相觑。
息后亦惊讶,转头看向周王。
周王也知时有人于背后诟病自己笃信巫觋,微微咳了一声,挺胸道:非余全然听信卦兆,诸位来此也有些日了,想必亦是有所听闻,洛邑内外,乃至甘露、郗等地,民间谶语,云王姬归,周地降甘霖,王姬若去,恐四时不顺。余亦盼能早日为王姬择一良婿,奈何民情汹涌,身为天子,不得不顺应民情,故思虑再三,无奈做出如此决定。此次齐、晋、穆三国齐来求亲,非余不重诸侯之情,乃天意民情皆是如此!”
王姬婚事,三年后再议!”
齐侯闻言,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齐国毫无疑问是东方诸国之首,然近年,时有东夷小国不服齐国管教,时常生事,齐侯四处用兵,本就疲于奔命了,不想前两年,还遭遇到了莱国的qiáng力抗击,令齐国在东方声望大是受损。而周室从前为对抗齐国,对东夷诸多小国百般怀柔,在东夷诸国之中,声望颇是不错,故此次,齐侯听闻周室那位回归的王姬正当适婚,便生出了求亲之念,想以此来震慑东夷诸国。加上姜突听闻王姬貌美倾国,一心求娶,齐侯便带他千里迢迢赶到了洛邑。没想到事与愿违,先是遭遇晋,再杀出来个穆国,齐侯自知不敌,眼见求亲初衷非但不成,反而要失颜面,方才正想着此次西行,赔了纳贡又折名声,心里正后悔,没想到最后竟是如此结果,大喜,当即第一个站了出来,正色道:上合乎天意,下顺乎民情,天子之虑,守臣深以为然,愿遵上意!”
他话音落下,殿堂内静默了片刻,众诸侯开始jiāo头接耳,嗡嗡声四起,众人纷纷看向妫颐和庚敖。
妫颐心中极是怅惘,对于周王的这个决定,他自然是失望的,但失望之余,深心之处,其实或许也有那么一丝的庆幸。
他的心里,极是爱慕这个名为玄的女子,纵然从认识她直到此刻,他和她说过的话也不过寥寥数句,然他割舍不下,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哪怕是到了如今,时间过去如此之久,每每忆及那个huáng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他便还是心有悸动。故为了博取周王欢心,他顶着可能来自于国内的反对压力,做出了应召发兵的承诺。
他确实已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然,无奈的是,他不得不承认,庚敖能比他提供更为有力的条件。
妫颐很是清楚,庚敖对周王所允下的承诺,完全就是对症下药,周王很难不为之动心。因此,虽然他有成甘为助,在周王面前为他说尽了好话,成甘甚至表示可以对周王的占卜动些手脚,但妫颐对自己最后能否胜出,如愿求娶成功,依旧不是很有信心。
他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世代和晋国jiāo好的近邻穆国,极有可能将来就是晋南下进入中原的qiáng有力的阻挡,故烈公还在位时,他便关注起了当时已开始于战场中崭露头角的庚敖,虽谈不上有多了解,但多少也知道,庚敖此人,做事极有一股狠劲,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多年之前,文公尚在位时,穆曾与戎狄于吴阳爆发战事。因戎狄蓄谋已久,穆人初期处于不利局面,将军祝叔弥和三万穆国军士四面受困,当时年仅十七岁的庚敖率领增援奔赴吴阳,途中得报,戎狄于前路埋设重兵,意欲狙击,庚敖便命大队依旧照原速行军前行,以迷惑对手,自己领一支由骁锐之士组成的百人小队,兼程悄悄从侧路赶至戎狄设伏之营,于深夜闯入营房,直驱而入,不但火烧粮糙,还取了从睡梦中仓促而起组织应战的戎人首领的头颅,一举清扫了途中障碍,救兵及时奔至吴阳,令穆人终于反败为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