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他们两人,所有洋番,甚至包括了观礼台上,所有对这三个字有所了解的女吏目,以及——出身不够高贵、外形不够完美,所有一切在旧秩序中无法攀爬到这个高度的观众,立刻就陷入了轻度的焦虑和恐慌中,哪怕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却依然还在内耗地想要排除掉万一中的万一——六姐不会真的给自己设计什么任期吧?她理所当然要把统治维持到生命结束,以年龄来推算的话,至少还有近五十年的稳定期……是吧?!
“这三个字,说出口固然简单,但却因此一下把很多问题都挑到明面上来了……”
张天如——这个如果谢六姐失势,顷刻间就会死于非命,可以说是仇家满天下的疯狗,明显也因为谢双瑶的发言而增添了一丝心事,他轻轻摇了摇头,“共和国的法律定义、框架设计……现在是不是明确的时候?如果不是,什么时候明确?如果要明确,谁来撰写文书……”
在这一块,他的确算是专家,一想到这里,他就轻轻地颤抖了一下,酷爱名利的张君子,对这个担子也有点畏难了。“只希望千万别选我……这个坑比在敏朝修史都大,一跌进去,没有七八年估计是出不来的!就算有了完美的版本,政治时机不成熟的话,只要六姐一句话,就得压着继续磨,说不定,能磨几十年……别找我,别找我,找张宗子都别找我……”
“买活共和国……听起来有点怪怪的,难道以后都要简称买国、买朝了吗?”
在中控台前方,正在四处游走着寻找拍摄角度的张宗子,一把捂住嘴,忍住了一个喷嚏,同时庆幸地瞟了旁边一眼,确认自己没有干扰到其余摄影师录像,这才继续换地儿拍照,心里也犯着嘀咕,“觉得有点不好听……但如果叫活国就更不上口了,感觉还是该叫华夏啊,华夏元年、华夏百族这不都是六姐自己提出的概念吗?”
“啊……我懂了……”
他一边拉着镜头,给各路使臣政要留下了颇具深意的特写:听到这句话之后,单纯的跟着台下观众一起振臂高呼,无知的面露茫然,层次更高的,或是凝重,或是苦恼,百态不一。却都被相机如实地记录了下来,或许会成为情报局的素材,供他们分析各方对于共和制的态度——一边想着:
“如今虽然自封为大宗,而且敏朝也似乎予以认可,但从实控区域来说,要自称华夏还有点儿勉强,估计什么时候把敏朝的地界也拿过来,重新定都的时候,才会宣布更名——这也还算是有个时限,不然,这名几十年内都更不了了,要是按华夏百族的定义来说,会说汉话,认可自己是华夏人,那就算是华夏百族,而华夏百族的领土,都是华夏领地的话,那……徐老兄侠客,之前还兴致勃勃地说,要去南极一游呢!他要是成功地踏上南极,作为华夏人声明了对南极都占有,那岂不是得等把南极也给实控了,才能把国家更名为华夏共和国?”
思及此处,不免向观礼台看了一眼,暗道,“侠客兄和信王殿下,此刻必然大为技痒,他们不能肆意拍摄大典,在摄影追求上来讲,的确是个遗憾。哼,今日的盛事,就算在仙库资料里也是数得着的!只可惜,现在的土产匣子摄影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不然,能把观礼台上拍下来,制成幻灯片到处分发,岂不是更好?哎算了算了,能拍到阅兵式正日子的土照片,已经很不错了,要知足,哪怕只有一张,这也是最宝贵的宣传资料!这阅兵式写真的幻灯片,若能配上今日的器乐,那就再好也不过了……录音技术再进步进步吧……”
台上之人,各有心思,永远不会像是台下的百姓那样单纯,就算是买地嫡系吏目,听到共和国这三个字,心中也很难不起波澜——或者说,正因为是买地嫡系吏目,心思也会更加复杂浮动,是否有些欲望,有些野心,在暗中滋长,这是谁都说不清,谁都无法单单从表面上看出来的了。
而台下,观礼区、戒严区乃至更外围的百姓,则对这些心思无知无觉,一径陷入了鼓噪狂欢之中,对这三个字,甚至听清楚的人都少,在意的人更是万中无一,大家这会儿,都在为立国的消息激动万分,虽然,宣布定都,基本也就算是立国了,但亲耳听到六姐如此宣布,这依旧是不同的!那种激动、自豪,对未来的希望之情,叫人禁不住要大声疾呼,才能宣泄出心中的波澜!
“六姐千秋万代!”
“我买国今日成立了!我们是有国的人了!”
“高兴!高兴啊!今日合该痛饮!”
“老姐姐!我心中激动得厉害!激动得厉害呀!”
“我又何尝不是!”
素不相识的路人,也禁不住互相把臂倾泻着这股子在躯干中四处奔波的狂喜,甚至只是语言倾诉,都不足够了,早有人相拥着蹦跳起来,这往常令人侧目的失态之举,在此刻却再平常不过。就连小贩货郎,都放下生意不做,把自己卖的吃食到处地请人品尝,“今日这大好的日子,我为大家添喜相贺!”
更有许多年轻学子,不知道谁起的头,搂抱着合唱了起来,唱的正是刚才伴奏的旋律,也是买活军的军歌。“起来,受苦的人们——”
未几,喇叭中果然汩汩流出了更为清晰的乐声,正是军歌不假,这下,这三区的百姓,情绪完全被引燃了,大家各自站在当地,或者用手抚胸,顺下一口气,引吭高歌,或者泪流满面,荒腔走板,但所发出的都是一致的旋律,“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存在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在如今的现实认知之下,这首歌的歌词,似乎有点儿轻微的讽刺,但,亢奋的人群,早就习惯无视了这一点,他们依旧投入在自己的狂喜之中,极其真诚地唱着这首在当今世上流传最广的‘仙歌’,而喇叭也似乎少见地纵容了他们的狂喜,一首放完,还有下一首,喜庆的《好日子》、《拜年曲》……这些平时难得听到如此精良版本的仙曲,接二连三地在喇叭中播放了起来。
百姓们载歌载舞,往城中四散开去,和观礼区、戒严区被疏散的观众一起,将整座城市带入了狂热的气氛之中——这是博览会的热闹,无论如何也不能比拟的高度,就好像,就好像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定都大典最重要的环节虽然结束了,但后续的欢庆却还接连有来呢!除了国宴、文艺汇演,乃至各里坊自行组织的联欢晚会之外,接连三晚,珠江畔都有盛大的烟花演出,这些原本令人难以想象的欢会,就如同买活国一样,乍然间,就在这受苦的人间化为了真实!
这难道不值得狂欢吗?!国家已立,回首简直不可置信,但,却又是如此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