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又宁攥起小小的拳头,头一次没再遵循爹爹与大师兄的话,转头偷跑去了母亲的主屋。
母亲主屋外种着丛丛的湘妃竹,风吹叶婆娑,十分静谧。
下人们也不知在哪里躲懒午睡,安又宁很轻易的就走到了庑廊下。
庑廊下每扇竹篾帘箔处,都垂坠着一个卐字纹结,是父亲一个一个亲手系上去的,寓意着母亲康健万寿。
卐字结的垂绦颜色还是他帮父亲选的,是生机勃勃的新绿吐翠。
安又宁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他伸手推开了主屋的门。
浓稠的药味霎时混着一股不知名的难闻气味扑鼻而来,熏得安又宁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死寂般的内室忽然有了动静,几下窸窣之声后,有人咳嗽声起:“……霖儿?”
是一道嗓音嘶哑却温软的女声。
安又宁血液直冲头顶,他立时激动的浑身颤抖。
是母亲!
他小跑着疾行几步,转过屏风,瞧见了床上母亲的真容。
那是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
由于常年病容,整个人都是憔悴不堪的,嘴唇苍白,枯黄乱发下则是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她身躯干瘪的衾被下如同盖的是一层薄纸皮影。
既没有他想象中乌黑发亮的发纂儿,也没有白胖暄软的皮肤,更没有温柔可亲的笑容。
母亲见到他的瞬间愣了一下,继而眼中爆出灼人而愤恨的光,在他不知所措甚至仍想试探亲近的时候,她从床上一息暴起,一把掐住了他细小的脖颈,提溜至半空中。
母亲语气噬人:“都是因为你,你这个孽障,你怎么还没死!”
他被掐的涕泗横流,不断胡乱挣动拍打着母亲如同巨钳的手,发出破碎的“嗬嗬”声:“……母、母亲……”
意识模糊之时,有人闯了进来,将他抱进怀里。
安又宁睁开眼:“爹爹……”
抱着他的人却身躯一僵,慢慢推开了他,一道年轻威严但不悦的嗓音压在头顶:“你喊谁?”
安又宁迷糊的看过去,呐呐片刻,仍神志不清的模样。
“防风,”谢昙冷嗤一声,喊道,“打盆凉水来。”
待一盆寒冬冰水兜头浇下,谢昙居高临下的看向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安又宁,冷眼道:“清醒了吗?”
第9章
安又宁牙齿打颤,眼神艰难的看了谢昙半晌才似将人认出来:“阿昙……”
甫一认出,安又宁便想起身去抱谢昙,恍然不觉自身衣衫浸透发尾结冰。
谢昙退后半步,避开了。
安又宁眼神懵懂不解的望过去。
旁边连召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再忍不住大胆上前,将安又宁裹入重新抱出的暄软衾被内。
被这般对待,他语气中难免存了一丝怨怼:“城主大人若要为公子庆生,劳烦再等些片刻,我需先为公子净身。”
谢昙却看了连召一眼,未置一言,转身去了次间。
安又宁打着哆嗦,在沐浴的热水间隙逐渐清醒过来。
他似乎睡了很久,混淆了梦境与现实。
待安又宁全身回暖,期期艾艾的站在谢昙跟前的时候,白昼落幕时金黄的余晖,透过次间支摘窗的冰裂纹琉璃,已从谢昙背后影影绰绰的罩进来。
谢昙白玉腕骨上的紫檀手串被随意褪在手中,隔着黑色手衣,就着晦暗黄昏的浮影,被他不断摩挲把玩着,凛冽且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