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荒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夜雨声寒里,娑罗花落。静窈禁不住一阵哆嗦,很快便被身旁的清衡拥入怀中。他的衣襟袍袖处,仍是那略带苦涩的杜衡与石兰清芳,静窈双目微阖,努力想从那浅淡的花香中分辨出一丝血腥之气,却是徒劳。
藏剑室里头颇有几分森冷,临近轩辕剑座之处,却有三千业火的暖泽气息。漆黑如墨的巨石之上,轩辕剑通体光华,安安静静地伫立在那剑座中央。
静窈半信半疑地瞥了一眼那方苍石上的神剑轩辕,并未开口。
清衡问她:“如此,可相信为夫了吗?”
静窈垂首不言,剑室里寂静无声,唯有她发髻上垂下的珍珠泠泠作响。
“走罢,夫君。”她乖乖巧巧,依依答道。却堪堪在清衡转身离开之时,挣脱了他牵着自己的手,纵身向轩辕剑扑去。
幸而清衡反应奇快,反手将她拦住,却因用劲过大而将她推倒在地。
“丫头——”他忙欺下身去将她扶着,冰冷的青石板上,静窈强撑着支起身子,却见发髻散乱,步摇坠地,那数十粒晶莹珍珠,顷刻间滚落四散。
“不许胡闹,那剑气会伤了你的。”清衡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再度将她拥入怀中,“没事罢?”
静窈揉了揉发痛的手臂与足踝,摇了一回头,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来:“我同你顽笑呢。”方挨着清衡的身子依依站了起来。
她明净的青云衣上沾了些尘土,清衡细心地弯腰替她拂去,又拾起那珍珠步摇递与她:“可惜这钗坏了。不过不要紧,回头为夫替你修好它。”
静窈变了方白帕出来,将那散落一地的珍珠拾尽,又随意拢了拢散发,方随着清衡离开了剑室。
清衡原替她打着伞,此刻却因她伤了足踝不良于行,便将那桐伞交与她道:“你撑着伞,为夫抱你回去。”
静窈身量小巧,被他轻轻一提,便稳稳当当地倚在他怀里。
行了片刻,那夜雨便下尽了,眼见繁星漫天,明月半弯,照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容上,显得清俊而温润,一双眼睛似九天星子,格外坚毅。
静窈无端端又生了泪意。不知为何,只要同他在一处,她便不再是从前那自诩的男儿秉性。
“怎么又哭了?”清衡垂首望了她一眼,温和却又略带戏谑道:“你为什么这样爱哭呢?”
东荒的夜景,若不仔细分辨,同那南荒与人间凡世,也并未有什么不同。静窈乍然想起了凡世乞巧节那夜,他们二人在河畔所启下的誓言。
“你曾说我们一世不离不弃,可是真的?”她极力调匀了呼吸声,那话语中却仍带哽咽之意。
“为夫从来不曾骗你。傻丫头,不哭了。”他一路抱着她,沿着那青石路而行,一步一步,走得格外缓慢,仿佛希望这红尘之路,永远走不到头一般。
“既是夫妻,便应同心。”她自他的怀中仰起头来,凝视着他如玉山上行的面容:“我亦启过誓言,无论前路如何,道阻且长,都要与你在一处,永不分离。”
“是,我们小丫头最是守信。”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眸中流露出的神色,却是用情至深,“对不起,为夫瞒了你数月有余。”
静窈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伏在清衡的衣襟处,将那眼泪鼻涕全蹭在了上头。
清衡格外心疼,却又有些忍俊不禁,只得柔声哄道:“好了,好了。从今往后,无论去哪里,我们都在一处,好吗?”
静窈努力平复了片刻,方认真道:“大荒四海乃至天界之中,血案频发,若我所料不错,这些日子你定然是以一己之力明察暗访去了。可是你将伽罗等人留在榣山神宫中,便如同失了左膀右臂,我委实不大放心。”
清衡见她猜得八九不离十,方颔首道:“留他们在东荒,一是为了镇守榣山神宫,二是为了守护你。昊天之国紫姬郡主与北海四皇子济泽并非泛泛之辈,可见伤人者修为之深,尚且不可测。”
“你若不在榣山,我不会心安。伽罗昊浚等人若不在东荒,你不会心安。”她敛尽了泪意,仍是那副古灵精怪的模样,“为今之计,只有我们二人在一处,才能令彼此安心,才能去查出真相。”
他终于抱着她行至朝暮殿外,灯火阑珊处,他颔首在她额间烙下轻轻一吻:“一切听从夫人安排。”
朝暮殿里,婢女将将掌灯,静窈便坐在青玉案前拾掇她那摔坏了的步摇。清衡前番使力着实太过,比起她儿时同擎宇顽闹时更甚,倒教她唬了一跳。她虽没怎么伤着,但那青玉珍珠步摇损毁得却颇为严重,也不知经过清衡之手可否复原。
那几颗莹白珍珠在静窈的掌心轻轻摇曳。这青玉珍珠步摇原是少蒹神君送她的芳辰贺礼,据少蒹自卖自夸,说那上头的珠子皆是取自南海的鲛珠,颗颗价值连城,入夜时更是辉芒似星,光耀夺目。
悠扬的黛眉轻轻皱起。静窈此前虽未曾细数过那珍珠共计几何,但此刻一眼望去,天水碧的丝帕之上,却觉得那泛着幽光的珠子,似乎较从前多出了些许。
清衡方替她打了热水进来,见她一副懊悔模样,不由笑了一回,又上前替她取了步摇研究着。
殿内红烛高照,雪松凛冽,他骨节分明而修长好看的手握着那支步摇,静窈凝了片刻,忽然将手覆了上去。
清衡一愣,方回过神来,含笑望着她,但见那眸中宛若点水,心疼不已,伸手抚了抚她冰凉的发。
他没开口,她亦不曾再言,却只觉千言万语,都抵不过那执手相看,不过一眼,便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