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昙双臂被铁链相缚,半吊在水牢两侧,腰下却全部浸在铁锈一般的浑水中,脏污不堪,安又宁赶到时,仍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洇散在浊水中。丝丝缕缕的血液融于浊水,仿佛烟消云散的也是他曾锦衣华服惊才绝艳的命运。
安又宁用力抵着因竭力而颤抖不已伤痕累累的双手,努力平稳好半天,才终于打开了水牢的铁锁,来到谢昙身边。
垂着头了无生机的少年谢昙似有所感,缓缓抬起了头,于脏污凌乱的发下怔怔的看了他好半晌,才似将他认出来一般,接着忽然轻轻笑了笑,自阴晦的眼中透出星点亮光:“你来了。”
安又宁心痛如绞。
他口中一遍遍喃着我带你走,一边将谢昙从铁索缠缚中解下,抱在怀中。
可他不过眨眼工夫,竟觉自己心口一空,一阵天旋地转,他就于床榻上,苍白着脸看到了谢昙的掌心。
谢昙仍穿着惯常的黑色手衣,手衣之上是一颗血淋淋红彤彤尚还跃然跳动的心脏。
——那是他的心。
谢昙就那样站着,居高临下的冷漠的看着他,对他说:“又宁,小白需要你的心。”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
下一息,他像被人从窒息的冰洞中扯出,又毫不犹豫的扔进沸腾的岩浆里,来不及挣扎便化为一捧飞灰。
可为什么还是这么痛呢?
他呼吸急促,想挣扎,想尖叫,想放声大哭,经脉也好似要爆裂,激烈澎湃的情绪一瞬回归胸腔,他抑制不住的浑身颤抖,双脚发软,他双手用力攒紧又放开,想牢牢抓住什么,可又能抓住什么呢?
纵使如此,他也想要,想要一句轻言软语,想要一双有力的臂膀,想要……一个拥抱。
谁能,谁能谁能……来救救他?
安又宁近乎渴望哀求。
时光似是一刹那又似是几世漫长,黑色披风水云一般将他兜头罩下,宽阔的胸膛将他拥在怀里,结实有力的双臂轻拍向他背脊,带着宽和的力度,一息将他笼入安全地带,隔绝开整个荆棘的世界。
他于下一瞬就要陷入的癫狂中清醒,紧绷的背脊以极慢的速度逐渐缓和,紧紧抱向对方背脊的手掌,亦有了借力之地。良久良久,他的心终于也跟着慢慢沉缓安定下来。
他于力竭之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鹤行允被他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低头笑道:“乏了?”
方才种种,耗尽了他的精神,安又宁倦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可意识回笼后,他竟发现议事厅中人竟已渐渐散去,他很想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还有谢昙最后到底有没有罪有应得,闻言便摇了摇头。
鹤行允被他逗笑了:“哟,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小朋友这么好强呢?”接着摸摸他的头,用披风裹着,将他一把打横抱起,“快别逞强了,饱饱睡一觉,睡醒了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安又宁于鹤行允稳健的怀抱中,终于还是支撑不住闭上了困倦的眼睛。
雷殛洞在无念宫最高的地方,洞内常年风雷之气不散,雷电交加,暴烈异常。寻常弟子误入,丢掉性命是常事,修为尚可的弟子误入,若想出来,也得舍去九成修为不可。且于雷殛洞内,弟子修为越高,虽抵抗的能力越强,但也会被风雷之力殛杀的越惨。
谢昙于第二日入夜方受满七七四十九道雷殛,出雷殛洞的时候,他身形踉跄了一下,幸亏得一直等候在外的防风及时相扶,才不至于狼狈到站都站不稳。
梅威鸣自然不会错过这种利于击杀谢昙的好机会,他早已在洞口蛰伏良久,却奈何带来的下属皆打不过防风,打了一半,又有下属匆匆赶过来,不知附耳对他说了什么,梅威鸣竟干脆的放弃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好机会,匆匆离去。
防风扶着谢昙回到了隐水居。
回到隐水居后,谢昙第一件事却不是敷药疗伤,而是让防风准备了一桶浴汤——他要沐浴。
虽知晓他洁癖严重,防风还是忍不住忧虑的劝他:“城主,虽身上汗湿黏腻,为了伤口愈合还是先忍一忍罢,若此时泡水,怕是会加重伤势……”
谢昙站在浴桶前,指骨沿着浴桶边沿摩挲,脑子里却突兀的再次出现昨夜薛灵自作主张抱坐在他腿上的场景,眉心就忍不住蹙起来,眼中嫌恶一闪而逝:“脏。”
语毕,防风就眼睁睁的看着谢昙伸出长腿,跨入冒着热气的浴桶内。
防风不再多言,退了出去。
他在隐水居卧房外值守,正想着不知小雪何时会再回无念宫。
小雪上次嚷嚷着想喝安公子做的糖水,可安公子已然去世。他这段日子私下里便偷偷的练习了好多次,前几日终于让他做出了与当初安公子七八分像的糖水,还算有了正经模样。不知他亲手将糖水做给小雪,小雪会不会喜欢?
防风正这样想着,院门忽吱呀作响,就有人就从隐水居门口走了进来。
防风见到那人面容,只行了行礼,并未直接开口称呼,直到那人说出第一句话,防风才确定了他的身份——是薛灵。
也只有薛灵一举一动间才会如此张扬。
探子来报,白亦清近日就会偷偷到达无念宫,白亦清虽与眼前这位薛公子长了同一张脸,个性到底是截然不同的。防风跟在谢昙身边,长年累月,性子到底养出了几分谨慎,故而并未在甫一相见时便贸然相认。
薛灵对着防风颐指气使道:“谢昙呢?为什么出来了不第一时间去见我?”